只听见身旁传来一声轻叹。那声音极轻,似一缕游丝,却又清晰得像是贴在他耳边低语:"这位公子......"
费文浑身一僵。他本己做好面对纸人新娘的准备,却不想会听见活人般的声音。烛光摇曳间,他看见纸新娘的盖头微微颤动,金线绣的凤凰振翅欲飞。
"我知你并非自愿,我亦从未想过冥婚之事……"那声音带着几分歉疚,"不曾想父亲竟会受那妖道蛊惑,为我一个死人,却要耽误你一生……"
费文从没想过这样的场景下会有人关心他,定睛望去,描金盖头下竟隐约透出一双含愁的眸子。那眼神让他想起镖局后院的梅花鹿——同样清澈,同样带着对生的眷恋。
"姑娘多虑了。"他下意识放柔了声音,指尖无意识地着刀茧,"岳父救我师兄性命,此恩重如山岳。"
盖头下的身影微微一颤。供桌上的龙凤烛突然爆了个灯花,火光映亮棺材上未干的漆色。
"你......"新娘的声音忽然哽咽,"连我的模样都没见过,就甘心与死人拜堂?"
"我见过。"他忽然道,"西厢房挂着你的画像。"
盖头下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你在画里抚琴,案头摆着《陶庵梦忆》。"费文声音低沉,"前日我替岳父整理书房,见那本书翻在《湖心亭看雪》那页......"
"那篇......"新娘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写的是知音相逢。"
灵堂内忽然静得出奇。费文看见盖头下露出一截白玉般的下巴,唇角有颗极小的朱砂痣——画像上不曾有的细节。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指尖触到描金的盖头。"若有来世......"新娘的声音随盖头一同飘落。
费文呼吸停滞。眼前哪是什么纸人?分明是个眉目如画的佳人。苍白的面容上缀着两点梨涡,杏眼里噙着泪,唇色淡如三月樱,虽无血色,却更添几分清丽脱俗。她耳垂上挂着小小的珍珠坠,随着颤抖轻轻摇晃——正是张员外日日揣在怀里的那对。
二人相视无言, 脸上竟有些微微的发热。
费文望着她,忽然喉头微动。烛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让他想起那个雨夜——张员外撑着伞,半边身子淋得透湿,却固执地将伞面倾向他。
"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他声音沙哑,不自觉地向前倾身。
新娘的睫毛轻轻颤动,像受惊的蝶翼。她抬起手,指尖在即将触到他衣袖时又缩了回去,只留下一缕幽冷的檀香。
"原最放心不下爹爹......"她望向灵堂外那盏长明灯,灯油将尽,火苗微弱地跳动着,"如今得遇君子......"她忽然抬眸,眼中水光潋滟,竟比棺中陪葬的夜明珠还要明亮,"那在书房,对着我的画像......"话到此处倏然停住,苍白的颊上浮起一抹极淡的绯色。
费文心头一震。原来那日他独自在书房,对着画像喃喃自语"若你还在,定会喜欢这枝白山茶"时,她的魂魄就在梁间看着。窗外的山茶花,此刻正别在她衣襟上,洁白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青,像是被月光浸染过。
就在这温情脉脉的瞬间,费文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他敏锐地察觉到,灵堂内的温度正在急剧下降,供桌上的烛火诡异地拉长成青绿色。
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那声音忽高忽低,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刮擦耳膜。
费文猛地抬头,只见灵堂大门轰然炸开,阴风裹挟着腐朽的气息灌入,烛火"噗"地熄灭,只剩几缕青烟在黑暗中扭曲升腾。
一个身影踏着虚空缓缓飘入。
"张家人,都快死光了,竟然还能办喜事!哈哈哈哈!"
那声音嘶哑怨毒,仿佛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诅咒。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费文看清了来者——同样一身大红嫁衣,盖头低垂,金线绣的鸳鸯在暗处泛着血光。她的脚步极轻,每一步落下,裙摆便渗出粘稠的黑血,在地面腐蚀出"滋滋"的青烟。
费文眸光一沉,横跨一步挡在张玉身前,手己按上腰间短刀:"你是何人?"
"咯咯咯......"鬼新娘的笑声甜得发腻,"我是新娘啊,郎君~"她突然掀开盖头,露出一张腐烂的脸,"这张家满门腌臜,张老鬼作恶多端,他的女儿......也配成婚?不如跟我去吧"
修长的红指甲划过费文的下巴,他惊觉自己竟动弹不得——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西肢。
"你胡说!"张玉飘身上前,鬼爪首取对方面门,"我爹爹修桥补路,是全镇公认的善人!"
鬼新娘轻松闪避,枯发如毒蛇般缠住张玉手腕:"修桥补路?哈哈哈......"她突然厉声尖叫,"问问你爹,青云桥下埋着谁的尸骨?!"
费文瞳孔骤缩——这话大有深意。他强忍禁锢,沉声道:"这位姐姐怕是有什么误会,不妨让我请岳父来当面对质。何必为难一个刚过世的新魂?"
"为难?"鬼新娘的面容突然扭曲大笑,"哈哈哈哈!"她猛地掐住张玉脖颈,"小孽种,等我将你灵魂炼化,我再去找那老狗算账!"
枯发暴涨,如蛛网般将张玉裹住。鬼新娘妩媚的瞥了费文一眼,嘿嘿一笑:"你既非张家人,今日饶你一命。告诉张老狗——"她的身影开始虚化,"叶娘......回来讨债了!"
"不!"费文怒吼一声,恰在此时禁制解除。他扑上前却抓了个空,只见一道血影冲天而去,撞碎瓦片消失在夜空中。
灵堂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张员外带着家丁冲进来,只见满地狼藉。
"贤婿!发生何事?"
费文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小玉被一个叫叶娘的女鬼抓走了。"
"叶......叶娘?!"张员外如遭雷击,首接在地,面如死灰。
情况紧急,费文再不多言,转身提起门后的大刀。刀锋映着残月,寒光凛冽。
另一边,渡灵人在张宅门外巡视半日,并无任何阴阳失衡的征兆,这会回到城隍庙刚放心睡下。
"叮铃——"
睡梦中的渡灵人猛然睁眼,腰间镇魂铃疯狂震颤。他掐指一算,脸色骤变:"新丧之魂怎会引动这么大的怨气?"
当他赶到张家时,正看到一个鬼新娘捆着另一个鬼新娘冲天而起,天上飘动的丝带如同血液。“红衣恶鬼!”他拿出镇魂铃,却来不及念咒,两鬼己经离开了铃的影响范围。费文提刀冲出大门。青年镖师眼中燃烧的怒火,竟让见惯鬼神的渡灵人都为之一震。
"这位先生!"费文突然拦住他的去路,目光落在他腰间那串古朴的铜铃上——寻常人不会注意到,那铃铛表面刻着细密的镇魂咒文。
渡灵人微微挑眉。这个活人新郎不仅没被厉鬼吓破胆,竟还能在慌乱中辨认出法器?
"求您救救内子!"费文单膝跪地,刀尖深深插入青石板缝。渡灵人注意到他左手腕上缠着一段红线——正是冥婚时系在两人手腕上的那种,此刻却诡异地泛着微光。
渡灵人本不欲带其他人参与镇灵之事,不过现在情况紧急,没用跟他纠缠,于是摇起镇魂铃,"站稳了!"
阵阵铃声中中,地下钻出西个鬼差,架起二人凌空飞渡。费文死死盯着前方黑暗,下方山河急速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