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儿从洗手间走出来,指尖沾着水珠:"阿亮,你冰箱里怎么..."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看见了儿子手里的锤子。
时间突然变得粘稠。
阿亮看见母亲的眼睛瞪大到极限,虹膜周围那圈灰蓝色清晰可见。她的嘴唇开始颤抖,珍珠项链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这个画面本该让他兴奋,但胸腔里却涌上一阵莫名的刺痛——就像十二岁那年,当他发现母亲偷偷把他养的仓鼠送给邻居小孩时一样。
"放下。"周荣基转过身,茶杯在他手中微微晃动,茶水在杯壁留下褐色的痕迹。
锤子比想象中更沉。阿亮调整了一下握姿,指腹着防滑胶带粗糙的表面。他 rehearsed 过无数次这个场景,但此刻大脑却一片空白,只剩下血液冲击鼓膜的轰鸣声。
"我说放下!"周荣基的怒吼撕裂了空气。
这个声音触发了什么。阿亮的视野突然变得血红,他看见七岁时的自己蜷缩在衣柜里,门外是父亲同样的怒吼声。记忆中的木柜气味如此真实,混合着樟脑丸和童年恐惧的酸臭味。
锤子挥出去时,他听见母亲在尖叫。
***
阿麒数到第284颗瓷砖时,楼上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海兴大厦的电梯老旧,他爬了十二层楼梯才到达31楼。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淌,把T恤黏在后背上。走廊尽头的3104室门缝下漏出一线灯光,忽明忽暗,像是某种摩尔斯电码。
钥匙插进锁孔时,他的手抖得太厉害,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门开了一条缝,柠檬草香薰的味道裹挟着另一种铁锈般的腥气扑面而来。
"亮...哥?"
客厅地板上散落着玻璃碎片,折射出扭曲的光斑。阿麒的视线顺着那片狼藉移动,突然对上了一只眼睛——萧月儿倒在沙发旁,珍珠项链断了,珠子滚得到处都是。她的嘴唇在动,但发出的声音被爵士乐淹没了。
厨房方向传来钝器击打的声响。一下。两下。三下。节奏精准得像节拍器。
阿麒的双腿不受控制地走向声源。推拉门的磨砂玻璃上溅满了深色液体,随着每一声敲击微微震颤。他的手指碰到门把时,听到了这辈子最毛骨悚然的声音——
"帮...我..."
萧月儿不知何时爬到了他脚边,染血的手指抓住了他的裤脚。她的假睫毛掉了一半,露出青肿的眼皮,但眼神却异常清醒。这个发现让阿麒胃部痉挛——她全程清醒地看着这一切。
推拉门突然被拉开。
阿亮站在逆光里,白衬衫变成了抽象画。他手里拎着的东西在日光灯下闪着湿漉漉的光,阿麒花了好几秒才意识到那是父亲的头颅——从第三颈椎处被整齐切断,断面参差不齐,像被撕开的包装纸。
"你迟到了。"阿亮的声音轻快得诡异,"正好赶上最精彩的部分。"
母亲的手指突然收紧。阿麒低头,看见她嘴唇蠕动着拼出两个字的形状:
**快跑**
阿麒的瞳孔剧烈收缩,视网膜上烙着周荣基头颅晃动的残影。那颗头颅还在滴血,在地板上敲出黏稠的节拍。他喉咙深处泛起胆汁的苦味,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父亲的眼睛居然还睁着,虹膜上蒙着一层死灰色的雾,却精准地对着他的方向。
"帮我把这个放进冰柜。"阿亮递过头颅的动作像在传递一个水果篮。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的碎屑,袖口却奇迹般地保持着洁净,雪白的布料在灯光下几乎透明。
阿麒机械地伸手,触到父亲脸颊的瞬间,那皮肤竟还有余温。一种诡异的柔软从指尖传来,像是触碰熟睡中的活人。他的手臂突然失去力气,头颅重重砸在地上,发出西瓜落地般的闷响。
萧月儿发出一声呜咽。她拖着变形的左腿爬向丈夫的头颅,染红的指甲在地板上刮出五道平行的血痕。阿亮看着这一幕,突然咯咯笑起来,那笑声让阿麒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坏掉八音盒。
"妈总是这样,"阿亮用锤子轻轻敲打自己掌心,"偏心。"
锤头沾着的碎骨渣随着动作簌簌落下。阿麒注意到锤子的防滑胶带己经松脱,像条死蛇般垂下来——这和演练时不一样,阿亮从不容许工具出问题。
萧月儿突然扑向玄关。她的动作快得不像重伤的人,染血的真丝裙摆扫过满地珍珠,发出沙沙的声响。阿亮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惊住了,竟愣在原地0.8秒——足够让女人够到门把手。
"拦住她!"
阿麒的身体先于大脑行动。当他抓住萧月儿肩膀时,闻到她发丝间残留的香水味,茉里混着广藿香,和他孤儿院院长用的一样。这个认知让他手指一颤,女人趁机狠狠咬住他的手腕。
疼痛炸开的瞬间,阿麒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扭曲的脸,暴突的眼球,活像个拙劣的模仿犯。而镜中的阿亮正举着锤子走来,衬衫上的血迹晕染开来,像幅写意牡丹。
锤子落下时,萧月儿猛地推开阿麒。金属砸进木门的闷响中,阿麒踉跄着撞上衣柜,柜门弹开的瞬间,几十个药瓶倾泻而下——安定片、帕罗西汀、碳酸锂……每个瓶身上都贴着相同的标签:**周凯亮**。
阿亮突然僵住了。他的面部肌肉开始不规则抽搐,左眼比右眼眨得快,嘴角歪向一个怪异的角度。药瓶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里,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金属摩擦声。
门开了。
穿皮衣的男人站在门口,下巴上的蜈蚣疤痕随着咀嚼口香糖的动作蠕动。他右手握着枪,左手举着警察证件,上面的照片却像是另一个人。
"游戏结束。"男人吐掉口香糖,精准地黏在阿亮锃亮的皮鞋上,"周凯明向你们问好。"
阿麒的视线模糊了。最后的画面里,他看见阿亮在笑——不是平日精心练习的完美笑容,而是个扭曲的、癫狂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的怪物式微笑。而镜中的倒影,正在无声地流泪。
阿亮的手铐在审讯灯下闪着冷光。
他盯着单向玻璃中的自己,发现左半边脸在强光下呈现出诡异的透明感,仿佛正在溶解。这个认知让他微笑起来——牙齿反射的光斑在玻璃上形成一个小月亮,正好落在镜像的眉心。
"你大哥从三年前就开始收集证据。"陈警官用圆珠笔敲打着案卷,下巴上的疤痕随着说话扭动,"那些药瓶,你的就诊记录,甚至..."他推过来一部手机,"你搜索分尸教程的浏览记录。"
阿亮的目光滑过手机屏幕。电量显示17%,背景是他和父母的合照——去年春节在浅水湾拍的,父亲的手搭在他肩上,像对待一件易碎品。
"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陈警官突然前倾身体,烟草味混着薄荷口香糖的气息喷在阿亮脸上,"你母亲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大哥求他救你。"
审讯室的空调发出嗡鸣。阿亮感到有液体滑过太阳穴,起初以为是汗,首到咸味渗入嘴角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这个生理反应让他困惑——他明明在笑啊。
***
阿麒在拘留所做了第47个噩梦。
每次都是同样的场景:萧月儿爬向他,珍珠项链的搭扣在锁骨处晃动,像只垂死的蝴蝶。但今晚的梦境出现了新细节——她染血的嘴唇开合间,露出的不是牙齿,而是一排细小的、闪着金属光的钥匙。
"编号487,有人探视。"
会见室的玻璃对面坐着周凯明。他西装革履,右手无名指戴着枚和田玉戒指——和他们父亲的一模一样。阿麒注意到他的领带夹是个微型解剖刀造型,刀刃部分缀着颗红宝石。
"我弟弟从小就有个怪癖。"周凯明用指节叩击玻璃,"每次犯错,都会在镜子里惩罚自己。"他的声音突然变轻,"十二岁那年,他打碎古董钟后,对着镜子割腕...但划的是右手腕。"
阿麒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阿亮总是用左手吃饭写字——那根本不是天生的左撇子。
"镜像综合症。"周凯明从公文包取出一沓文件,最上面是青山医院的诊断书,"他看世界就像照镜子,左右永远是反的。"
文件第三页用红笔圈出一行字:**患者无法区分真实记忆与镜像投射**。阿麒突然想起阿亮曾说过的话——
**"是大哥把刀片夹在我书里。"**
但此刻他惊悚地意识到,也许在阿亮的镜像世界里,往故事书里夹刀片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
终审判决那天,阿亮穿着崭新的蓝衬衫。
当法官宣布"终身监禁"时,旁听席上的记者们疯狂按快门。阿亮配合地转向各个角度的镜头,甚至体贴地调整了脸部受光角度。只有坐在最后一排的阿麒看见,每当闪光灯亮起,阿亮的左眼会比右眼慢0.5秒闭合——像是两台不同步的摄像机。
退庭时,阿亮突然用口型对阿麒说了句话。透过防爆玻璃,那形状分明是:
**"游戏才刚开始。"**
当晚的狱警交接记录上写着:**21:07,囚犯面对墙壁自言自语,内容涉及"镜子""钥匙"等词。22:15,发现其用牙刷在左臂刻出镜像文字"我无罪"**。
而在海兴大厦3104室,新搬来的租客正在抱怨浴室镜子照人有点歪。那面染过血的镜子被草草重装过,右下角有个不起眼的裂缝,形状恰似一把钥匙。
[全文完]
**后记**
1. 精神鉴定显示阿亮患有罕见的"自体镜像认知障碍",这解释了他为何始终认为大哥才是施暴者
2. 阿麒因配合警方调查获刑三年,出狱后终身远离玻璃制品
3. 周凯明将父母骨灰制成钻石,镶在那枚解剖刀领带夹上
4. 海兴大厦3104室至今未能成功出租,管理员称深夜常听见锤子敲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