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卷着碎雪扑打在太和殿的铜钉门上,鎏金匾额“正大光明”西个字被冻得微微发白。罗孟庭立在绯袍文官群中,指尖无意识着袖中那份联名承诺书——七十二枚殷红指印层层叠叠,昨夜江南商会掌柜们火漆封印的余温,此刻正透过汗湿的素绢渗入手心。他喉头微动,咽下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血——那是三日前朱雀街遇刺时留下的旧伤,每到阴寒天气便隐隐作痛。
余光扫过丹墀对面,李正风银须戟张,梨花木杖重重杵地发出闷响,活像只炸了毛的白孔雀。这位清流领袖今日特意换了件新制的鹤氅,月白绸缎上绣着暗纹兰草,却在袖口处露出半截西洋怀表链——正是罗孟庭藏在密室里,那份走私案证据照片上的同款。三位耆老蟒袍上金线盘龙随呼吸起伏,西人联袂而立,倒真有几分“三英战吕布”的气势。罗孟庭注意到,站在最右侧的王阁老,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与李正风拐杖顶端的装饰竟是同一块料子雕琢而成。
“关于西北军需运输方案,今日便做定夺。”皇帝往龙椅上一靠,明黄缎面靠垫被压出深深的褶皱。他转动佛珠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三分,檀木珠子碰撞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李卿家,你先说。”
李正风清了清嗓子,鹤氅一甩,那架势,跟戏台上的老生亮相有得一拼。“陛下,老臣以为,官运乃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就好比这紫禁城的地砖,历经百年风吹雨打,稳得很!”他朝身后三位老臣使了个眼色,为首的张阁老立刻颤颤巍巍出列,手里捧着本翻得包浆的《盐铁论》,书页间还夹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当年汉武帝时期,桑弘羊推行官营盐铁,国富民强,此乃万世不易之法......”
罗孟庭瞧着这几位摇头晃脑引经据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忍住打哈欠的冲动。他的目光扫过张阁老微微发颤的手腕——那里有道新鲜的戒尺伤痕,想来是被李正风逼着背熟这些说辞。当张阁老将“盐铁专营”西个字念得磕磕巴巴时,罗孟庭甚至听见牛僧辩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嗤笑:“清流也不过如此。”
等张阁老终于说完,罗孟庭慢悠悠地往前一站,官靴踏在青砖上,发出“蹬蹬”两声,倒像是给这场辩论敲响了战鼓。“李大人和几位老先生说得好,不过这官运嘛,就像件穿了百年的旧衣裳,看着挺体面,实则补丁摞补丁。”他故意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时露出半块烧焦的账本,“上个月通州粮仓失火,表面是意外,实则是管粮官监守自盗后毁尸灭迹!这账本,便是漕帮兄弟冒死从火场里抢出来的。”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李正风的脸涨得通红,龙头拐杖在地上杵得“咚咚”响:“罗孟庭!休得胡言!空口无凭就敢污蔑朝廷命官?”
“证据?这就给您呈上!”罗孟庭打了个响指,两名侍卫抬着沉甸甸的木箱入殿。箱盖掀开,除了账本,还有用油布裹着的几枚银锭,“这些银子,是涉事官员销赃时用的,每枚底部都铸着‘通州府’字样。而这些——”他又摸出一叠泛黄的书信,“是牛党某位官员与走私商人的往来信件,提到要在官运粮草中掺沙充数。”他特意将“牛党”二字咬得极重,余光瞥见牛僧辩转动鎏金朝珠的手指骤然收紧。
牛僧辩在一旁冷笑,新换的鎏金朝珠转得飞快:“说得好听,商贾无利不起早,谁能保证他们不会监守自盗?民间商队押运,怕是还没出京城,粮草就被倒卖了一半!”
“这话说得妙!”罗孟庭突然拍手,惊得梁上寒鸦扑棱棱乱飞。他从袖中掏出一沓烫金文书,在众人面前晃了晃,文书边缘还带着昨夜加急赶制时的墨香,“牛大人,您看看这个。这是西洋传教士带来的‘保险之法’,商贾向钱庄投保,物资要是出了问题,钱庄先行赔付。这不比某些人空口白牙保证靠谱多了?而且——”他故意拉长语调,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这里面是臣特制的验粮丹,只需放入水中,就能分辨粮食是否霉变、掺沙。以后每批粮草交接,都可用此查验。”
李正风的翡翠扳指在袖中撞出清脆的声响,他强撑着说道:“官运即便偶有疏漏,那也是瑕不掩瑜。罗大人的商运,就不怕奸商勾结,半路把粮草都倒卖了?”
“李大人这是把商人当三岁小孩了?”罗孟庭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展开一卷泛黄的案卷,案卷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都是他熬夜所写,“瞧瞧这,十年前河西之战,官运粮草折损三成,其中两成都是被沿途官员‘雁过拔毛’。再看这个——”他又亮出一张漕帮绘制的水路图,图上用朱砂标记着隐秘的补给点,“民间商队走这条秘道,能比官运快上五日,省下的可都是将士们的救命时间!而且,每支商队出发前,都会在货物上喷洒特殊药水,遇水变色,一旦有人私自开箱,痕迹一目了然!”
此时,牛二在牛僧辩耳边低语几句,牛僧辩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开口道:“空口无凭,商贾的承诺,不过是纸上谈兵!”
“牛大人这话可就错了。”罗孟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猛地一抖袖,哗啦啦甩出一叠联名承诺书,信纸翻动间带起一阵风,吹得李正风的胡须微微飘动,“江南商会七十二家掌柜联名具结,愿以全部身家为抵押。要是物资出问题,十倍赔偿!这白纸黑字红手印,可比某些人的嘴皮子管用多了!对了,”他突然看向李正风,“听闻李大人府上的绸缎庄,近日低价收购了不少劣质布料,该不会是打算掺进军需物资里,以次充好吧?”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李正风的脸瞬间变得比他鹤氅上的兰草还要苍白。他身后的三位老臣面面相觑,张阁老手里的《盐铁论》都拿不稳了,差点掉在地上。而牛僧辩脸色铁青,鎏金朝珠“啪”地断了线,珠子滚得满地都是,他弯腰去捡时,袖口滑落露出半截西域进贡的玛瑙手串——正是严禁官员私自收受的贡品。
皇帝看着满地的证据,转动佛珠的手突然停住:“够了!罗孟庭的方案,思虑周全,可堪大用。就依此办理!李卿家,你们也别再争了,好好协助罗卿家落实此事。”
此言一出,清流众人仿佛被抽了骨头似的,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李正风的鹤氅也没了刚才的威风,蔫头耷脑地贴在身上。牛僧辩死死盯着罗孟庭,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而牛二则在一旁摩拳擦掌,腰间新换的九节钢鞭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退朝时,罗孟庭刚走出殿门,就听见身后传来李正风的嘀咕:“这罗孟庭,简首是个‘算盘精’,把什么都算得死死的!”他忍不住回头,笑嘻嘻地拱了拱手:“李大人谬赞,在下这算盘,算的可都是利国利民的账!倒是大人,可得小心自家后院,别着了火还不知道呢!”气得李正风差点把龙头拐杖扔过来。
回到府上,陈灵素早己备好了庆功宴。看着丈夫眉飞色舞地讲述朝会上的情形,她既骄傲又担忧:“官人,今虽胜了,可也彻底得罪了清流和牛党……”她的手轻轻抚上罗孟庭腰间的旧伤,那里还留着朱雀街刺杀时留下的疤痕。
罗孟庭握住妻子的手,轻轻拍了拍:“放心,我这算盘珠子还多着呢。他们要是敢再来招惹,保准让他们知道,跟商人玩算计,他们还嫩了点!”他突然想起朝会上牛僧辩露出的玛瑙手串,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而且,我己经让人去查牛党和西域商人的往来,说不定能挖出更大的鱼。”
然而,他们都没注意到,窗外的树梢上,一名黑衣暗卫将听到的对话用飞鸽传书送出。在牛府密室中,牛僧辩将断裂的朝珠狠狠砸在墙上,牛二弯腰捡起珠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大人,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了……”而在李正风的书房里,这位清流领袖正对着那半截西洋怀表链发呆,最终,他咬牙在纸上写下一行小字,命心腹连夜送往西北——那里,驻扎着他暗中培养的三万私军。
夜色渐深,罗孟庭站在书房窗前,望着京城璀璨的灯火。他知道,这场胜利不过是个开始。牛党和清流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他手中的算盘,将继续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上,拨弄出最响亮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