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穿雨紫禁城,罗孟庭书房的烛光在风中摇曳不定。案头摊开的运输方案铺满半张檀木桌,标注着关键节点的朱砂字迹被烛泪晕染,宛如未干的血迹。陈灵素捧着安胎药站在门口,望着丈夫揉着太阳穴的背影,腹中胎儿突然不安分地踢动——这己是今夜第三次胎动异常。
“大人,漕帮传来加急密报。”幕僚王诚浑身湿透地撞开门,油纸包内的密信洇着水痕,“牛党正在城西码头囤积易燃物,李正风的门生则在各商户间频繁走动。”
罗孟庭的手指重重按在沙盘上的朱雀街标记——前日醉仙居刺杀时,他在刺客衣角嗅到的硫磺味,与城西码头囤积的易燃物隐隐关联。三日前朝会上,他提出的分段押运方案让清流与牛党如芒在背,如今这两方势力显然己达成默契。“通知江南商会,启动‘暗桩’计划。”他撕下衣袖缠住发疼的手腕,“再去请工部张侍郎,就说我有《营造法式》的疑点求教。”
话音未落,后院突然传来爆炸声。罗孟庭冲出门时,浓烟己裹着火星窜上屋檐。陈灵素被丫鬟护着退到角落,孕肚几乎要抵住回廊栏杆。“书房!快救火!”他嘶吼着抄起水缸旁的木板,却见火苗中闪过几个人影——黑衣蒙面,腰间缠着牛府特有的云纹腰带。
火势借着风势迅速蔓延,珍贵的西域商路图在火舌中卷曲成灰。罗孟庭冒着火冲进书房,在案头即将被吞噬的瞬间,抢出那份尚未完成的方案。热浪灼伤了他的脖颈,恍惚间听见陈灵素凄厉的哭喊:“官人小心!”
一支弩箭擦着他耳畔钉入梁柱,箭尾绑着的布条上,“再管闲事,下次便是你妻儿”的字迹在火光中扭曲。罗孟庭握着发烫的方案书翻滚躲避,却见火势中有人影举起油壶——他们竟是要彻底焚毁这座宅邸!
千钧一发之际,漕帮的救火队破墙而入。赵舵主副手挥舞着湿棉被扑灭火苗,满脸血污:“罗大人,城西商户传来消息,半数参与方案的掌柜都收到了恐吓信!”罗孟庭望着满地狼藉,被烧焦的算盘珠还在滋滋作响,突然想起王诚提到的易燃物囤积——这场火,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
果然,当他带着侍卫赶到城西码头时,十余艘满载桐油的商船正在装货。牛僧辩的新心腹牛二把玩着淬毒匕首从阴影中走出,刀刃映着江面冷光:“罗大人好雅兴,深夜逛码头?”他身后,数十名黑衣人将罗孟庭等人团团围住。
“牛二,你这桐油,怕是要运往朱雀街?”罗孟庭握紧腰间短刃,目光扫过船舱里堆叠的火药箱。前日在醉仙居,他就察觉到牛党在朱雀街有所图谋。牛二的笑容僵在脸上,正要下令动手,远处突然传来羽林卫的马蹄声——竟是周武带着巡夜队赶来。
“罗大人,深夜聚众,成何体统?”周武的陌刀横在两人中间,眼神却意味深长地落在罗孟庭染血的衣襟上。牛二见状,挥手示意众人退去,临走前恶狠狠地说:“罗大人,这京城的水,可不是你能趟的。”
回到府邸己是寅时,陈灵素守在书房废墟旁,手中攥着半块烧焦的玉佩——那是她从火场中抢出的唯一信物。“官人,城西绸缎庄的刘掌柜服毒自尽了。”她声音发颤,“留下遗书说,若不按李正风的要求修改方案数据,便要...”泪水砸在玉佩焦痕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罗孟庭将妻子颤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感受着她掌心的冰凉。窗外,雨不知何时变成了雪,细雪落在烧焦的房梁上,宛如撒了一层盐。他突然想起朝会上李正风展示的那份官运方案——所有数据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两位,完美得令人起疑。
“备马。”他突然起身,从暗格里取出那份抢出的方案,“去拜访城东米行的孙掌柜,他曾参与过二十年前的漕运改革。”陈灵素想要阻拦,却见丈夫眼中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狠厉,那目光让她想起新婚夜,他说要带她看遍江南春水时的坚定。
雪夜的京城寂静得可怕,罗孟庭的马车刚拐出巷子,便被三辆黑色马车拦住去路。十二名杀手从车顶跃下,弯刀在雪光中泛着幽蓝——是牛党的死士。罗孟庭掀开车帘,手中算盘化作暗器飞射而出,算珠击中为首杀手的咽喉。混战中,他瞥见对面马车上闪过的翡翠扳指——李正风果然也参与其中!
当羽林卫再次赶到时,罗孟庭己浑身是血地倚在马车旁。周武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弯腰捡起一块带血的袖角,上面绣着清流特有的兰草纹样。“罗大人好身手。”他意味深长地将袖角收入怀中,“不过下次,莫要让陛下听到太多‘意外’。”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罗孟庭终于见到了孙掌柜。老人从床底掏出泛黄的账本,双手颤抖:“当年漕运舞弊案,就是因为数据造假。这些官老爷...”他剧烈咳嗽,血丝溅在账本上,“他们用假账吃空饷,却让我们商人背黑锅!”
罗孟庭展开方案,在“物资损耗率”一栏重重写下新的数据。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雪幕,照在他染血的指尖上。他知道,这场与时间赛跑的战斗远未结束——牛二和清流不会善罢甘休,而他手中的方案,不仅是西北军需的命脉,更是刺破朝堂腐败的利刃。当陈灵素端着热粥找到他时,发现丈夫正在用银针挑出嵌入掌心的碎骨,而案头的方案上,“分段押运,三方核验”八个字,被鲜血染得愈发鲜红。
陈灵素跪在青砖上,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罗孟庭后背交错的刀伤狰狞可怖,渗出的血珠将身下的白布染成暗红。她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挑开嵌入皮肉的碎骨,指尖微微发颤,生怕一个不小心弄疼了丈夫。
“别勉强。”罗孟庭闷声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去歇着,我自己...”
“别动!”陈灵素突然提高音量,眼眶瞬间红了。银针“当啷”一声掉在铜盆里,溅起的血水洒在她素白的裙裾上。她吸了吸鼻子,伸手轻轻按住丈夫想要起身的肩膀,“你总说自己能行,可在我这儿,你不必永远是那个运筹帷幄的罗大人。”
窗外的雪愈发大了,扑簌簌地打在窗棂上。陈灵素起身关上窗,又往炭盆里添了几块银丝炭,暖意渐渐弥漫开来。她重新拿起银针,动作却比刚才轻柔了许多,一边为伤口消毒,一边喃喃道:“还记得我们在江南时吗?多么安稳。入了朝局,就只剩你死我活。”
罗孟庭沉默不语,感受着妻子指尖的温度。那时的陈灵素总爱坐在绣架前,绣着并蒂莲、鸳鸯戏水,时不时抬头冲他甜甜一笑。哪像现在,她的手上布满茧子,眼中满是担忧。
“如今你在这朝堂漩涡里,步步惊心。”陈灵素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不求你位极人臣,只求你平安。你若有个好歹,我和孩子...”她再也说不下去,泪水滴落在罗孟庭的背上。
罗孟庭心头一颤,想要转身拥抱妻子,却扯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素儿,我何尝不知这其中凶险。”他缓了缓,沉声道,“可西北的将士在等粮草,江南的百姓盼着通商,我若退缩,那些信任我的人该怎么办?”
陈灵素轻轻擦拭掉眼泪,重新拿起药膏,仔细地涂抹在伤口上:“我懂。所以我才会日夜为你抄写证据,才会学些医术以备不时之需。”她将纱布一圈圈缠在罗孟庭腰间,动作轻柔而坚定,“只是你也要答应我,莫要总是孤身犯险。漕帮、江南商会那么多人,不是只有你能扛。”
包扎完伤口,陈灵素端来一碗温热的汤药:“这是用百年老参熬的,快喝了补补身子。”看着丈夫一饮而尽,她又拿来一件新做的棉衣,“天气愈发冷了,明日出门穿上这个。”棉衣上针脚细密,还绣着小小的算盘和账本图案,是她特意找绣娘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