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雾尚未褪尽,太和殿丹陛上的铜龟昂首向天,口吐袅袅青烟,在晨光里织就几缕若有似无的云翳。罗孟庭立在文官队列中,指尖无意识着怀中的密信——那是昨夜漕帮冒死送来的,孙德昌与波斯商人的走私契约。他抬眼望去,牛僧辩身着绯袍端立右首,新换的檀香木朝珠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而孙德昌缩在礼部官员之间,青灰色的脸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有事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司礼太监的尖嗓撕破寂静。
罗孟庭踏出队列时,朝靴叩击青砖的声响在空旷大殿里格外清晰。他瞥见牛僧辩转动佛珠的手指骤然收紧,孙德昌则猛地抓住身旁同僚的广袖。“陛下,臣有本启奏!”他的声音沉稳如钟,惊得梁间栖息的寒鸦扑棱棱乱飞。
清流领袖李正风嗤笑一声,龙头拐杖重重杵在地上:“罗大人莫不是又要兜售商贾邪说?”他鹤氅下露出的翡翠扳指,正是罗孟庭在走私账本上见过的贡品编号。
罗孟庭不慌不忙展开第一卷证据,火漆封印上的云纹与牛府徽记严丝合缝:“此乃孙德昌与‘兴隆记’的往来密信,以《诗经》篇目编作暗语。”他取出陈灵素连夜誊抄的副本,凤仙花汁书写的字迹在阳光下透出暗红,“八月十五‘关关雎鸠’,对应的正是他们转移军火的指令。”
孙德昌“扑通”跪倒,官帽滚落在地:“陛下明察!这定是罗孟庭伪造的!”他偷瞄向牛僧辩,见对方微微颔首,顿时来了底气,“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做出这等事!”
“忠心?”罗孟庭冷笑,命人抬上装满物证的木箱。二十本账册整齐排列,每页边角都绣着特殊花鸟,“这些账本采用江南商会密语记录,‘莲开并蒂’对应双数页码,揭开的正是孙德昌私吞关税、操纵谣言的铁证。为破译这些密语,数位老掌柜殚精竭虑,甚至累吐鲜血。”
牛僧辩突然咳嗽一声,沉声道:“仅凭几本账册,如何证明不是栽赃?”他的红珊瑚扳指划过佛珠,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罗孟庭早有准备,抬手示意:“传证人!”赌场老板哆哆嗦嗦地踏入殿内,怀里紧紧抱着装满借据的匣子:“陛下,孙大人在小人赌场欠下三千两赌债,这些借据上,还有牛党几位大人的担保签字……”
“你血口喷人!”孙德昌面色如土,突然冲向证人,却被殿前侍卫死死按住。他挣扎间,怀中掉出个香囊,正是波斯商人常用的织锦样式。
漕帮赵舵主的副手接着入殿,袖中抖出一卷羊皮地图:“这是孙德昌走私的路线图,标红之处,皆是牛党私设的关卡。”地图展开时,几个牛党官员下意识后退半步,靴跟在青砖上擦出刺耳声响。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猛然拍案,紫檀佛珠散落满地。他盯着孙德昌发颤的双腿,突然冷笑:“好个忠心耿耿!来人,剥去他的官服,打入天牢!”
牛僧辩见状,立刻出列:“陛下息怒!孙德昌一人之罪,不应牵连他人……”
“住口!”皇帝的龙袍扫过御案,震得奏折纷飞,“牛卿家,你门下出了这等乱臣贼子,当真不知情?”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牛党众人,最后落在牛僧辩泛白的指节上。
罗孟庭趁机呈上最后一份证据——半块带血的虎符残片:“陛下,在孙德昌密室中,还搜出此物。据漕帮所言,完整虎符可调动西北三州驻军。”他特意加重“西北”二字,余光瞥见李正风的瞳孔猛地收缩——那里,正是清流势力的根基所在。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孙德昌的哀嚎声回荡。牛僧辩的檀香木朝珠突然断裂,珠子滚落满地,在青砖上撞出清脆的声响。李正风的龙头拐杖微微颤抖,翡翠扳指在袖中隐没。
“涉事官员,一律停职查办!”皇帝的声音在梁间回荡,“罗孟庭,你虽有功,但商贾出身终究……”他话锋一转,“暂代礼部侍郎,彻查此案。”
退朝时,秋雨突然倾盆而下。罗孟庭立在丹墀下,望着牛僧辩阴沉的背影。对方转身时,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罗大人好手段,可别得意太早。”他的广袖扫过罗孟庭肩头,留下一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李正风拄着拐杖经过,鹤氅在风中猎猎作响:“罗大人这把火烧得旺,可莫要引火烧身。”他袖口滑落的西洋怀表链,在雨中泛着冷光。
回到府邸时,陈灵素正倚在回廊下,手中的绣绷上,未绣完的并蒂莲沾着水渍。“听说朝堂上很是热闹?”她笑着递来姜茶,目光却担忧地落在他染血的袖口。
罗孟庭握住妻子的手,触到她掌心新添的茧——那是为他日夜誊写证据留下的。“只是开始。”他望向阴沉的天空,牛僧辩临走时的冷笑还在耳畔回响,“牛党不会善罢甘休,清流也在蠢蠢欲动。”
深夜,牛府密室中,牛僧辩将断裂的朝珠狠狠砸在墙上:“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他拾起半块虎符残片,在烛火下反复端详,“罗孟庭,你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暗处传来低沉的应答:“大人,需要启用暗桩吗?”
牛僧辩着虎符,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让周武密切盯着罗孟庭。还有,告诉李正风,该是我们联手的时候了……”
与此同时,罗孟庭在密室中仔细研究新得的证据。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显得格外高大。他知道,这场胜利不过是撕开了牛党的一角,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而皇帝那句意味深长的“商贾出身”,更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窗外,雨越下越大,冲刷着京城的青石板路。罗孟庭握紧腰间的算盘——这既是他的武器,也是他在这权力旋涡中坚守本心的证明。他明白,等待他的,将是更残酷的斗争,和更难以捉摸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