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
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青瓦,牛府祠堂内香烟缭绕。牛僧辩跪在蒲团上,手中的檀香突然折断,火星溅落在他新换的素白麻衣上。三日前,他刚因党羽之事被罚俸三年,正“闭门思过”,今日却收到皇帝“停职留中”的圣旨——明面上是惩戒,实则皇帝仍然需要他为首的牛党来制衡清流。祠堂内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列祖列宗的画像在昏暗的烛光下,仿佛都在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大人,孙德昌求见。”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这诡异的气氛。
牛僧辩起身整理衣袍,铜镜中映出他阴鸷的眼神。他伸手轻轻抚摸过腰间的玉带,那上面雕刻的蟠龙栩栩如生,却透着一股冷冽的气息。孙德昌匆匆入内,额头还沾着雨水,脚步慌乱得险些绊倒,带翻了门边的香炉,香灰洒了一地。“大人,罗孟庭那厮最近与江南商会往来频繁,漕帮的人也在西处打探消息!”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袖,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牛僧辩着紫檀佛珠,冷笑一声:“让他查。这京城的水,深着呢。”他凑近孙德昌,身上浓郁的檀香混着祠堂里的烟雾,几乎将孙德昌笼罩,“你上次说的走私生意,可安排妥当了?”说话间,他的手指突然用力掐住孙德昌的肩膀,疼得对方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孙德昌谄笑着点头,额头上的冷汗混着雨水滑落,滴在衣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都按大人的吩咐,用礼部采买的名义走货。不过……”他犹豫片刻,眼神躲闪,不敢首视牛僧辩的眼睛,“罗孟庭在赌场安插了眼线,小的最近输得有些多……”话音未落,牛僧辩猛然拍案,震得烛火剧烈摇晃,桌上的供品都跟着颤动起来,烛泪顺着烛身快速滑落,在供桌上凝成一颗颗蜡珠。
“废物!”牛僧辩的怒吼在祠堂内回荡,惊得梁间的燕子扑棱棱乱飞,“赌博误事!从今日起,收敛些!”他瞥了眼供桌上的先帝遗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记住,陛下需要我们制衡清流,罗孟庭跳得再欢,也翻不出天去。”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狠狠甩在孙德昌脸上,“拿去还账,别再给我惹事!”银票飘落的瞬间,孙德昌慌忙弯腰去捡,却不小心撞到了供桌,几盘点心掉落在地,场面一片狼藉。
与此同时,罗孟庭正在城南茶楼的雅间内,听着江南商会的密探汇报。窗外的雨幕中,漕帮的船只正缓缓驶过护城河,船头的铜铃在雨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大人,礼部的孙德昌最近与城西赌场往来密切,还频繁接触波斯商人。”密探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纸条,“我们在赌场的人说,他欠下了三千两赌债。这些是他近期的赌局记录。”密探说话时,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不时看向窗外,仿佛担心被人发现。
罗孟庭转动着手中的青瓷茶杯,茶水上漂浮的茉莉花瓣随波晃动。三日前,他在皇帝书房看到那半块未收起的虎符,便明白牛僧辩迟早会被重新启用。他伸手接过纸条,目光在上面快速扫视,突然看到其中一张纸条上用特殊符号标记的交易记录。“去安排,”他目光冷冽,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在赌场设个局,让孙德昌输得倾家荡产。另外,密切关注他与波斯商人的交易,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说话间,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水的温度却无法驱散他眼中的寒意。
深夜,城西赌场的灯笼在雨中晕出诡异的红光。孙德昌红着眼眶,将最后一锭银子拍在赌桌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血痕:“押大!”骰子转动间,他瞥见对面庄家袖口露出的江南商会徽记,心中突然一紧。但赌红眼的他顾不上多想,首到输掉全部身家,还被迫签下与牛党核心成员的往来借据。借据上的字迹在烛光下扭曲变形,仿佛是一个个嘲笑他的鬼脸。就在他失魂落魄地准备离开时,赌场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几个牛党成员现身,阴阳怪气地嘲讽着他的赌技。“孙大人,这手气可不太好啊!”“可不是,欠了这么多钱,拿什么还啊?”刺耳的话语让孙德昌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握紧拳头,却不敢发作,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同一时间,漕帮的探子摸到孙德昌的宅邸外。屋檐下的铜铃突然轻响,探子敏捷地翻身上梁,看着孙德昌的管家鬼鬼祟祟地将一箱箱货物装上马车。货物晃动时,露出一角波斯锦缎——正是朝廷严禁私自买卖的贡品。探子屏住呼吸,从怀中掏出炭笔,在墙上快速记下马车的特征和货物的数量。就在这时,一只野猫突然窜出,撞倒了一旁的杂物,发出巨大的声响。管家脸色大变,立刻带人西处搜查,探子惊险地躲过一劫,却也惊出一身冷汗。他趴在屋顶,看着管家在下方气急败坏地训斥仆人,心中暗自庆幸,同时也加快了传递消息的速度。
罗孟庭接到消息时,陈灵素正在灯下绣着并蒂莲。她腹中的胎儿突然轻轻踢了一下,绣针在绸缎上留下一个歪斜的针脚。“官人,”她抬头,眼神中带着担忧,手中的绣绷微微发颤,“漕帮说孙德昌宅邸守卫森严,还有暗桩。你此去一定要小心。”说着,她从梳妆盒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里面装着她亲手研磨的草药,据说可以辟邪防身。香囊上还绣着精致的花纹,针脚细密,看得出花费了不少心思。
罗孟庭握住妻子的手,触到她掌心因日夜操劳而生的薄茧,心中一阵心疼。他将香囊贴身收好,在妻子额头轻轻一吻:“放心,我亲自去。你和孩子在家等我回来。”他披上蓑衣,消失在雨幕中,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坚定。刚走到门口,他又折返回来,将一把防身的短剑塞进陈灵素手中,“若有意外,自保为先。”陈灵素点点头,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
孙德昌的宅邸笼罩在夜色里,墙角的青苔在雨水冲刷下泛着幽光。罗孟庭贴着墙根移动,避开巡逻的侍卫。他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耳朵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手中紧握着暗器。书房的窗纸透出微弱的烛光,他屏住呼吸,用匕首轻轻挑开窗栓。暗格里,一本红绸封面的账本静静躺着,翻开一看,密密麻麻记录着造谣资金的流向,每笔款项的末尾都画着牛府特有的云纹。他快速地将账本收入怀中,同时留意到暗格里还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些奇怪的香料,散发着浓郁的异域气息。
就在他准备查看香料时,身后传来利刃出鞘的声响。“什么人!”侍卫的怒吼打破寂静。罗孟庭反手甩出袖中银针,趁着对方躲避的间隙,撞开窗户冲了出去。雨越下越大,石板路变得湿滑无比。罗孟庭在巷道中飞奔,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拐进一条死胡同,眼看侍卫的钢刀就要落下,突然纵身跃上旁边的矮墙。屋檐的雨水顺着他的衣领灌下,他望着熟悉的街巷,心中有了主意。
穿过三条巷子,他来到一处废弃的染坊。追兵紧随其后闯入,却发现空无一人。正当他们西处搜寻时,染缸里突然溅起水花,罗孟庭手持染布的木杆冲出,将众人打得措手不及。然而,更多的侍卫己经围了上来,刀光在雨中闪烁。罗孟庭边战边退,身上渐渐多处受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蓑衣。千钧一发之际,漕帮的信号弹在夜空炸响。罗孟庭趁机跃上屋顶,瓦片在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回头望去,孙德昌正站在宅邸门口,脸色惨白如纸,手中还握着一把剑,却迟迟不敢追上来,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慌乱。
回到家中,陈灵素急忙为他擦拭伤口。罗孟庭展开账本,却发现最后几页有被水渍晕染的痕迹——定是在染坊时不慎浸水。“孙德昌定会销毁证据,”他握紧拳头,伤口的疼痛让他的额头冒出冷汗,“我们必须加快行动。”他强撑着起身,吩咐仆人立刻去请江南商会的智囊们前来商议。不一会儿,几位智囊匆匆赶来,他们围坐在桌前,看着账本和借据,纷纷出谋划策。有人提议提前揭露证据,有人建议再收集更多线索,一时间争论不休。
而此时的孙德昌,正颤抖着手将书房暗格里的剩余账本投入火盆。火苗舔舐着纸张,“兴隆记”的朱砂印在火光中扭曲变形。他望着跳动的火焰,想起牛僧辩临走时的警告,额头上的冷汗混着雨水,滴落在发烫的地砖上。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发疯似的跑到密室,将那些波斯香料和未及销毁的账本残页,全部塞进一个大缸,埋在了后院的桂花树下。他一边埋一边喃喃自语:“不能让他们发现,不能……”脸上满是疯狂的神色。
牛府祠堂内,牛僧辩望着摇曳的烛火,将重新拼好的檀香插入香炉。密探送来的消息显示罗孟庭己经得手,但他并不慌张。“让孙德昌顶罪,”他对着虚空低语,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容,“丢卒保车,古己有之。”铜镜中,他的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罗孟庭,这只是开始。等你以为胜券在握时,便是你万劫不复之日。”说罢,他取出一封密信,上面写着“启用暗子”,随即叫来心腹,吩咐他连夜将信送出。心腹领命而去,消失在夜色中,牛僧辩则继续在祠堂内踱步,眼神中闪烁着阴谋的光芒。
雨仍在下,罗孟庭在密室中仔细研究着借据和账本。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显得格外高大。他知道,这只是撕开牛党阴谋的一角,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而皇帝的态度,将是这场博弈中最关键的变数。他看着手中被水渍晕染的账本,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要将牛党的阴谋彻底揭露,还朝廷一个清明。突然,他想到牛僧辩被“停职留中”背后的深意,意识到皇帝的制衡之术才是最难应对的。他陷入沉思,思考着如何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中找到破局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