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几个时辰前。
秋雨裹着碎叶砸在青瓦上，罗孟庭握着半截烧焦的信笺，指腹反复着边缘烫金的云纹——这与牛府火漆印如出一辙的图案，此刻却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密室角落里，陈灵素正将染血的绷带浸入铜盆，清水瞬间化作暗红涟漪，“今晨药铺掌柜传来消息，给他通风报信的伙计...溺毙在护城河了。”
罗孟庭猛地抬头，窗外惊雷炸响，映得妻子苍白的脸宛如纸人。三日前在药铺遭遇的突袭突然涌上心头：衙役们举着火把破门而入时，那领头捕头腰间晃动的玉牌，分明刻着牛府私兵的徽记。他将信笺凑近烛火，残存的字迹在火焰中若隐若现：“...城西...戌时三刻...”
戌时的城西货栈笼罩在薄雾里。罗孟庭戴着斗笠混在挑夫队伍中，目光死死盯着角落里那辆青布篷车。车夫掀开帘子的瞬间，他瞥见车厢里堆着的木箱——箱角露出的火铳零件，与那晚在牛府后巷所见分毫不差。正要靠近，肩头突然被人重重一拍：“这位客官，可要帮忙搬货？”
转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挑夫咧嘴一笑，露出半截金牙。罗孟庭心中警铃大作，余光瞥见货栈二楼窗棂后闪过黑影。他猛地抓起扁担横扫，木屑纷飞中，三个黑衣人破窗而下，弯刀上淬着的蓝光在夜色中格外刺目。
“留下命来！”为首者的身影裹着破风而来的刀锋。罗孟庭翻身跃上货箱，算盘珠子如暴雨般甩出。黑衣人挥刀格挡，却见他趁机扯开篷布，火光照亮箱中整齐排列的火铳。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罗孟庭抓起一把零件踹开后门，却在巷口撞见个熟悉的身影——大理寺卿陆明远的贴身小厮，正鬼鬼祟祟往牛府方向走去。
逃回宅邸时，陈灵素的绣绷散落在地，未绣完的莲花上溅着几滴暗红。“有人来过。”她举起从床底摸出的匕首，刀柄缠着的红绳与牛府侍卫的配饰一模一样，“他们翻遍了书房，唯独没动这面铜镜。”
铜镜背面，罗孟庭发现一道极细的划痕。用银针蘸取陈灵素调配的药水擦拭，镜面赫然显出一行小字：“问茶于松。”他望着窗外摇曳的梧桐树，突然想起城郊松涛寺的住持，曾是父亲故交。
松涛寺的晨钟惊起群鸦时，罗孟庭己跪在蒲团上。住持掀开袈裟，露出藏在袖中的密信：“半月前，有施主送来这个。”泛黄的信笺上字迹潦草，却是他熟悉的漕帮暗语：“货物己备，只待东风。”信末落款处，一滴暗红血渍晕染成诡异的花。
“施主可知，前日有个小沙弥下山采买，再没回来。”住持的木语声戛然而止，“他怀里揣着的，正是这封信。”罗孟庭握紧信笺，指节发白。寺外突然传来喧哗，二十余骑官兵包围寺庙，为首将领高举令牌：“奉旨搜查！”
千钧一发之际，住持猛地推倒佛像。暗门开启的瞬间，罗孟庭瞥见门后堆满的账本——封皮上“兴隆记”三个朱砂字，与药铺账册上的笔迹如出一辙。他迅速抓起几本塞进怀中，顺着密道狂奔。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密道尽头突然炸开火光，一块巨石轰然落下，挡住了退路。
“罗大人好雅兴。”熟悉的冷笑从头顶传来。罗孟庭抬头，只见牛僧辩的幕僚王师爷倚在洞口，折扇轻点账本：“这些东西，还是让本官替您保管吧。”话音未落，数十支弩箭破空而来。罗孟庭就地翻滚，却见账本边缘被弩箭擦出焦痕——那上面记载的，正是牛党私运军火的铁证。
罗孟庭眼疾手快抓住账本，在几个随从的护送下逃到了密室之中。
深夜的密室里，罗孟庭对着残损的账本苦笑。陈灵素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拼合，突然指着某处数字：“官人，这些日期...与泉州港商船失踪的时间完全吻合。”她又取出从铜镜背面拓下的暗纹，与账本上的火漆印重叠——竟组成了一幅吴淞口的海图。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声过后，寂静中突然响起细微的叩门声。罗孟庭吹灭烛火，摸到门后的暗格。门缝里塞进个油纸包，展开竟是半枚玉佩，裂痕处卡着的褐色丝线，与漕帮赵舵主腰间绦带的材质别无二致。
“明日巳时，码头见。”字条上的字迹潦草，还带着水渍。罗孟庭望着玉佩，想起赵舵主那日欲言又止的模样。当第一缕晨曦染红窗棂时，他悄悄揣上所有线索，却没注意到屋顶瓦片微微晃动——暗处，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码头的潮水拍打着木桩，罗孟庭在货舱角落见到了赵舵主。对方脸色惨白，衣襟染着大片血迹：“罗兄弟，他们...他们要杀我灭口。”话音未落，舱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赵舵主猛地将个油布包塞进他怀里，“这是牛府与兴隆记的密信，用的应该是约定好的暗号...”
“砰！”舱门被踹开，十几个黑衣人举着弯刀冲进来。赵舵主大喝一声扑上去阻拦，罗孟庭趁机跃出船舱。身后传来赵舵主最后的嘶吼：“快走！去...城南...”话音戛然而止，罗孟庭回头，只见那熟悉的身影倒在血泊中，腰间绦带被利刃割断，褐色丝线在风中飘荡。
暴雨倾盆而下，罗孟庭躲在城南破庙的神龛后，展开油布包。密信上全是奇怪的符号，和对应解密，他突然想起牛党约定的暗号密文。正要起身，庙外传来马蹄声，火把照亮了墙壁上的涂鸦——一个歪歪扭扭的“王”字，正是王师爷名字的首字。
罗孟庭握紧密信，冷汗顺着脊背流下。他知道，自己己经触碰到了阴谋的核心，而接下来，每一步都将是生死博弈。庙外的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这世间的罪恶与真相，都冲刷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