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内。
牛僧辩的红珊瑚朝珠己在掌心转得飞快。回想起在朱雀门斑驳的阴影里,望着罗孟庭远去的背影,金丝绣着云蟒的袖口下,手指无意识着袖中密信——那是今早暗桩送来的江南商栈账簿,边角处被茶水洇出的褐色痕迹,倒像是干涸的血迹。
“大人,那罗孟庭着实难缠。”幕僚王师爷凑到近前,折扇轻摇间带出几分焦虑,“此番朝会失利,李正风那老匹夫虽未讨到便宜,却也让咱们丢了颜面。”
牛僧辩冷笑一声,将密信揣回怀中:“商贾之流,终究是见不得光的老鼠。据说江南行期间,罗孟庭与葡萄牙商人私下往来数次。任他燎原火,自有东海水”他忽地停住脚步,盯着墙根下啃食落叶的灰鸽,“去告诉城南醉仙居的掌柜,就说本官要尝尝新到的波斯葡萄酒。”
暮色西合时,醉仙居二楼雅间里,六名身着藏青短打的汉子围坐一桌。为首的刀疤脸将一锭雪花银重重拍在桌上:“师爷说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只要能让那姓罗的身败名裂,这只是定金。”他压低声音,“编些通敌卖国的闲话,越离谱越好,市井百姓就爱听这些腌臜事。”
角落里的落魄书生推了推歪斜的眼镜,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小弟我倒有个主意。听闻罗孟庭在泉州港时,曾单独会见葡萄牙公使,不如说他私通番邦,将江南布帛贱卖给洋人,再高价买回洋人的玻璃珠子,从中牟利。”
“好!”刀疤脸大笑,“再添些猛料,就说他给洋人的布帛里掺了毒,害人家公主染病身亡!”众人哄笑间,窗外的雨丝不知何时己浸透了长安城的青石板。
三日后,这些谣言如瘟疫般在大街小巷蔓延。茶楼酒肆里,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列位看官!那罗孟庭表面风光,实则是卖国求荣的奸贼!”街边卖炊饼的老汉摇头叹息:“难怪近来粮价飞涨,敢情是这奸商把银子都送洋人了!”
谣言甚至传到了深宫里。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艳,皇帝却对着案头堆积的弹劾奏折皱起眉头。最上方那封,墨迹未干的“通敌叛国”西字刺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陛下,罗大人求见。”小太监尖细的嗓音打断了皇帝的思绪。
罗孟庭踏入勤政殿时,正撞见皇帝将奏折狠狠摔在地上:“罗卿可知民间流言?朕派你南下通商,不是让你与洋人勾结的!”
罗孟庭扑通跪地,额头紧贴冰凉的青砖:“臣冤枉!这些谣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臣在江南行期间,所有交易均有账册记录,每笔关税都如数上缴户部。”他从袖中掏出厚厚的账簿,“请陛下派人彻查!”心里想着:用人朝前,不用朝后。让我做孤臣,这时推出去无非是平息牛李二党罢了
皇帝的目光在账簿上停留片刻,又移向窗外纷飞的柳絮:“彻查之事,朕自会安排。但如今舆情汹汹,罗卿还是先闭门思过吧。”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陛下!”一名侍卫神色慌张,“城南米行突然涨价,百姓聚众闹事,说要罗大人给个说法!”
罗孟庭心中一沉,这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罗卿,你且回去吧。三日内,若拿不出证据自证清白,休怪朕无情!”
回到府中,罗孟庭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陈灵素挺着孕肚,端来一盏安神茶:“夫君莫要急坏了身子,清者自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灵素,这次的谣言太过蹊跷。来的也太过迅速”罗孟庭握住妻子的手,“从通商细节到泉州港会面,这些都是极为隐秘之事,普通百姓绝不可能知晓。定是有人在朝中安插了眼线,甚至可能...”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案头的江南行地图上。
深夜,罗孟庭乔装改扮,悄悄来到醉仙居。二楼雅间里,说书人正在讲述“罗孟庭卖国求荣”的故事,台下喝彩声不断。他混在人群中,竖起耳朵细听,突然听见邻桌几个汉子的对话。
“牛大人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光是买通米行涨价,就花了上千两银子。”
“那是自然,不把罗孟庭扳倒,咱们以后哪有好日子过?”
罗孟庭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正是牛僧辩的幕僚王师爷。他连忙低头,却还是被对方瞥见了衣角。
“不好!”罗孟庭心中暗叫,转身混入人群。王师爷的惊呼声在身后响起:“快!抓住他!”酒馆里顿时乱作一团,罗孟庭左冲右突,好不容易才摆脱追兵。
回到府中,他浑身湿透,却顾不上换衣服,立刻提笔给皇帝写密奏。可刚写了几行,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
“罗大人!我们要个说法!”百姓们举着火把,将罗府围得水泄不通,“还我们血汗钱!”
陈灵素脸色苍白,拉住丈夫的衣袖:“夫君,这可如何是好?”
罗孟庭深吸一口气,披上外衣:“莫怕,我去会会他们。”他走到门口,看着愤怒的百姓,大声说道:“各位乡亲!我罗孟庭问心无愧!三日后,我定会在朝堂上,将真相公之于众!”
人群中有人冷笑:“说得好听!我们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罗孟庭从怀中掏出江南行的账册,“这里面记录着每一笔交易,每一分银子的去向!若我罗孟庭真有贪污卖国之举,愿受千刀万剐!”
百姓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一队官兵突然赶来:“圣旨到!罗孟庭接旨!”
宣旨太监尖着嗓子念道:“罗孟庭涉嫌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即刻革职查办!”
罗孟庭瞪大了眼睛,陈灵素惊呼一声,险些晕倒。他颤抖着接过圣旨,心中五味杂陈。牛僧辩这一招,不可谓不狠,不仅在民间煽动舆论,还在朝堂上提前布局,让他百口莫辩。
“走!”官兵们不由分说,将罗孟庭押走。陈灵素哭着追出几步,却被管家拦住:“夫人,您怀着身孕,千万保重啊!”
牢狱之中,罗孟庭望着头顶狭小的天窗,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一切。他知道,这是牛僧辩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目的就是要将他彻底打倒。但他不甘心,他一定要找出证据,还自己一个清白,然后宰了这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