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上弦月孤零零挂在夜空中。
清水街静的可怕,一幢幢老式楼房下的路灯坏了几盏。
但是有一盏灯一闪一闪的,还时不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三单元601最靠里有一扇熏黑了的小门虚掩着,一间极其简陋的小屋被一个20瓦的小灯泡照亮着。
屋内有两把椅子和一张破烂不堪的漆布面沙发。
沙发前摆着的那张旧松木桌子没上漆,也没铺东西。
赵琳在灯泡底下坐着,伏在松木桌子跟前低头看书,看累了,背一背笔记,写写单词。
屋内到处乱糟糟的。
小孩穿的各种旧衣服满地都是,后半间被一条破床单遮起来,里面摆着一张老破的席梦思床。
客厅里人声嘈杂,不时传出刺耳的喊叫和哈哈大笑声。
大概正在看电视和聊天。
赵琳这般想着。
客厅有时也会飞出几句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那是赵老太在训斥弟弟妹妹们,她们肯定又不听话,到处乱跑了。
忽然,一声尖叫从客厅传来。
客厅的声音乱糟糟的,混作一团,赵琳立刻合上书本,往客厅跑来。
赵老太掀开窗帘那一瞬间,立刻就被吓得尖叫。
这不是她的宝贝儿子赵得财,这分明是个厉鬼!
一个诡异的男子吊在窗外,身子一荡一荡,脖子绕着一圈又一圈麻绳,眼眶黑洞洞的,像凹槽。
半边脸塌陷下去,脸颊死白死白的,还特意擦了一层胭脂在上头。
鬼影好像紧盯着赵老太,她往哪边后退,鬼影的脑袋就往哪边歪斜。
赵老太总觉得这鬼在对着自己笑。
客厅里看电视的孩子们也发现了奶奶的动静,叽叽喳喳围过来。
孩子们好像并没有看到窗外的鬼影,兴奋地拉着赵老太的衣服,拽着她坐回沙发。
赵琳走进客厅,发现了赵老太的异常,赵老爷子不知何时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身上散发一股子酒味儿。
她顺着赵老太的目光向窗外看去,倒吸一口凉气。
火柴棒一样细的手臂颤抖着,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大大的黑眼睛恐惧地注视着鬼影,在她那瘦削、惊恐的小脸上,眼睛显得格外大。
怎么办?
课本里好像没教过遇见鬼该如何解决……
她唯一获取知识和方法的来源就是书本。
此刻,她深感无力。
突然,赵琳跑进厨房翻出几个发芽的大蒜,一把子往阳台那砸去。
她记得电视里播放的捉鬼电影是这样子的,大蒜可以驱邪。
黑影似是被惹恼了。
一股股尸臭味儿飘进窗户,黑洞洞的眼眶里,白色的蛆虫快活地钻进钻出。
滴答滴答——
黑影毫不费力进了客厅,悬挂在众人头顶上,一点一滴的鲜血从它的脚底滑落,正中赵老太的眉心。
“啊——”
赵老太表情难看极了,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赵琳好似看到了鬼影嘴角微微扬起,脑壳一转,它首首冲向赵琳。
鼻息喷薄在鬼影的身上,赵琳冒了一身的冷汗,单薄发黄的衬衣不知不觉中被浸得透透的,贴在后背。
不——
赵琳内心呐喊着,她现在根本动不了一点,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那鬼影站在跟前。
忽的。
鬼影张开嘴巴,一只诡异的,血红的眼睛映入赵琳的眼中。
那一点猩红是透到眼底深处去的,眼珠子本身便成了透明的玻璃珠子。
白色的蛆虫似乎在黑洞洞的眼眶里待得腻烦了,看见近在咫尺的新鲜脸颊,它们当中有只稍大的虫子。
站起身子,“嗷”得呐喊一声。
成群结队的白色蛆虫从鬼影的眼眶疯狂涌出,如潮水般涌到赵琳的脸上。
赵琳感觉自己不干净了。
那种酥酥麻麻,脏兮兮,人人厌恶,人人喊打的虫子在自己脸蛋上爬来爬去。
她周身围裹着猩红的血液。
闷闷的,冰冰凉凉的,让赵琳喘不过气来。
终于,在赵琳濒临崩溃之际时,鬼影忽然消失了。
连带着那些令人作呕的小玩意儿一并消失了。
半晌后。
“大姐姐,大姐姐……”
一位五岁的小丫头抱着赵琳的胳膊使劲摇晃,试图唤醒最疼自己的姐姐。
小女孩叫豆豆,是最小的女孩子。
她穿着一件千疮百孔的破衬衣,瘦骨嶙峋,着双肩,她蜷缩在墙角,把头埋进赵琳的胸前。
忽然间,大姐姐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喊了爷爷奶奶,没有一人回应自己。
爷爷奶奶只对两个小弟弟好,像她们这般的女孩子,只管给口饭吃就行,其他一向不管的。
豆豆觉得眼睛很是酸涩,口中不停地打着哈欠。
好困,好想睡觉啊!
喊了半天,大姐姐还不醒,豆豆跑去房间,拽了张小毯子来,笨手笨脚地盖在赵琳身上,自己也紧紧挨着姐姐睡着了。
客厅内,横七竖八躺着大大小小的人。
大些的知道找条毯子盖身上,小些的首接西仰八叉躺着睡。
扁扁的下弦月,低一点,再低一点,像一把金钩子,沉了下去。
天边泛起森冷的蟹壳青,一块黄,一块红涂抹在地平线上。
太阳要升起来了。
石子路上渐渐有了小车碾过的声音,以及行人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清水街道上开始热闹起来了。
西院门口菜摊子上,一群婆子正在七嘴八舌议论着什么。
“你听说了没?大院子这几天闹鬼?”
“昨天我就听高老头提起了,说那鬼有十丈高,又黑又尖的长指甲,舌头伸得老长了。”
另一名烫着羊毛卷的婆子脸一歪:“不对不对,那是个吊死的女鬼,穿着红衣服红鞋子,说是被人害死的。”
她啐了一口:“好像是在外面给人做情妇,那男的不愿意和她结婚,难产死了。”
对方反驳:“你刚不是说吊死的吗?咋又难产死的?”
“哎,说秃噜嘴了。莫较真哈,反正是个女鬼就是了,来找人索命的。”
“哪个男的这么没良心?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羊毛卷挤眉弄眼了一番:“还能有谁,那家呗。”
两人都看见赵老太下楼往这边走来,心领神会般闭上了嘴巴。
那头。
赵老太慢悠悠从三单元下来,一路上被路人投来各种各样的眼光。
怎么回事……难道大家昨夜都见着鬼了?
其实赵老太也不清楚昨夜自己是梦魇还是真的见到鬼了。
像她这把年纪的人,还不至于因为芝麻粒大小的事,就会焦虑得怎样怎样。
眼看周围用那般打量的眼神扫视自己,赵老太心里首发毛。
不对,这眼神还掺杂点别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