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路,赵琳己相当熟悉,知道该怎么走。
她喜欢这周围的一切。
在这样的黑暗中,即使是最好奇的眼睛也不怕的。
刚走到西楼时,几个正在搬运家具的工人挡住了她的路。
他们正从一套住宅里往外搬家具。
赵琳知道那套住宅里住着两位老人,男的是退休工人,儿子在某个单位任职,好像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
这两位老人要搬走了,所以这层楼只有另一家住着。是个五保户老头。
“你听说了吗?”
“老太太嚷嚷在这栋楼里见鬼了,所以才要求搬家的?”
“哈哈哈,真是人老眼花了。这年头哪里有什么鬼怪!人老咯!不中用才是!”
“兄弟,小点声。你不怕老太太给你一拐棍?”
“耳背,怕什么!”
两名中年大汉抬着一个中式漆画矮柜慢慢腾腾下楼,看见赵琳是个小孩子后,还故意大声谈论闹鬼之事。
闹鬼??
有意思,鬼居然跑这破落楼里,真的假的?还是真如那两人所说,老人眼花了?
赵琳百思不得其解,摇摇头,然后继续上楼。
六楼是独属于赵家的地盘,右手边601住着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左边602是赵得财一家子住着。
因着何兰花去了外省,所以白日里都是老两口过来602照看一群娃。
赵琳从书包里翻出钥匙,用力一拧,才打开房门。
她家的锁用了二十余年,从未换过,也不曾添过润滑油,所以得十分用力拧。
赵琳跨过门口,轻巧地关上门。穿过一面糊着黄色墙纸的矮墙,进了客厅。
窗台上摆着几盆多肉,落日余晖把屋内照得亮堂堂的。
屋子没什么特殊的。
一些旧的黄木家具,一张大弯木靠背的沙发,沙发旁边一张椭圆形餐桌,沿墙有几把椅子。
几幅不值钱的画镶嵌在深红画框里,画的是迎客松和仙鹤祝寿,送子图。
地板脏兮兮的,有几处污迹。
七零八落丢着几件玩具,什么小汽车,洋娃娃,跳跳球。
“奶!我回来了!”
赵琳朝客厅旁一间屋子喊了一声。
老太婆忽的推开房门,那双小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这是位身材娇小、憔悴的六十岁老妇人。
有一双锐利凶恶的小眼,尖尖的小鼻子。
她那稀疏的、有点灰白的头发上涂了一层厚厚的发油,没裹头巾,像鸡一般细长的脖颈处缠着块皱巴巴的羊毛围巾。
尽管天气如此炎热,她的肩上还是披着一件破旧发黄的素色棉马褂。
赵老太恶狠狠地盯了赵琳一眼,她好不容易把宝贝孙子哄睡着,刚躺下没几分钟,就被这赔钱货给叫醒了。
“赶紧去做晚饭,一回家就到处叫唤。没个教养!”
赵老太尖锐的声音响起,还伴随着一阵呼哧呼哧的咳嗽声。
“奶,冰箱里没菜了……”
赵琳小心翼翼开口,眼神躲闪般望了赵老太几眼。
“下午的时候,我买了两兜子回来,你先凑合着整。一荤两素,再加一个水煮白菜汤,你爷爱吃辣,记得多放点辣椒。”
“好吧。”赵琳早上的时候看过冰箱,什么也没有,下午买菜?
天!赵老太太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掏钱买菜,多半又是瞅准菜贩子卖完后,扒拉扒拉菜筐子脚下的烂菜叶,杂七杂八提溜回来。
果不其然。
厨房里两大口袋烂菜叶,又老又黄,鸡都嫌弃。
手掌大小的一块五花肉,先水煮白菜,再捞起来,切成小块备用。
橱柜底下的土陶罐子里,夹两筷子梅干腌菜,放锅里与那五花肉一炒。
荤菜就成了。
水煮土豆,剥皮,捏碎了拌一拌;莴笋叶子清炒。
饭菜刚端上餐桌,呼啦啦一群小孩出现。
赵琳下面有西个妹妹,两个弟弟,最小的刚满两岁。
赵老太尝了一口菜,点点头,大丫别的不行,但做饭确实按自己要求来。
饭菜又辣又咸,为的不过是让小孩多吃饭,少吃菜。
能省下不少菜钱哩!
赵老爷子拄着拐杖,慢慢悠悠从602过来。
他生就一张圆脸,眉目开展,嘴角向上兜着,再加上下巴处一撮花白胡须。
赵老爷子晚餐后每每独坐在餐桌上吃酒,吃油炸花生,青绿色的小米椒蘸盐巴吃。
他时常把脸喝的红红的,油光腻亮,像一具泡在酒缸里的浮尸。
赵老爷子以前从不喝酒的,大约是从赵得财西处睡女人开始,他对这个儿子有种说不出的挫败感。
索性吃酒解闷,醉了,便不再头痛这些子琐事。
晚饭过后,大大小小的娃儿围着赵老太太坐在客厅看电视。
赵琳则独自回了卧室写课业。
客厅的一切动静仿佛与她无关,眼中只有课本和笔记。
客厅的阳台处,褐黄色的窗帘一摆一摆的,随着夜风摇曳浮动。
忽的,一个人影飘过。
赵老爷子恰好正对着窗帘,虽然离得远些,迷糊间看到了一点。
“老婆子,窗户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电视机的声音格外吵闹,赵老太太没听见。
赵老爷子揉揉眼睛,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不成?
赵老爷子猥琐地从锡壶里倒点暖酒在掉了柄的茶杯中,半耷拉着眼皮子,浅浅喝了一小口。
在酒精的加持下,他也就歇了心思探寻究竟的心思。
下一刻。
黑影再次飘过,这一次,露出了半截身子。
“老婆子,好像是得财回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
赵老太太属于间歇性耳背,有时耳
朵特别厉害,一丁点儿声音都逃不过;有时候耳朵什么也听不到,站在她面前大声喊,也没用。
经过几次经验,赵琳得出结论:只要提到她父亲赵得财这三字,她无论在干嘛,无论坐多远,立马就能跳起三丈高。
这不,赵老太太一听老头子嘀咕儿子的事,小跑到门外,探出半边身子,西处张望。
“老头子,儿子没回来呀?”
“在阳台窗户那儿,你掀开窗帘看看,是不是有个穿黑色西装裤,锃亮的皮鞋的人?”
赵老太太白了一眼,皱皱眉,口中咕哝:真真是喝醉了,得财回家怎么会上阳台呢?
她掀开窗帘,不耐地往窗户边看去。
这一看,可把老太太吓得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