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农家小院里，晒得老枣树的叶子都蔫蔫地打着卷。灶房里飘出一股…嗯…复杂的香气。
铁蛋像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粗瓷大碗，从灶房挪出来。碗里是他奋战了大半个时辰的成果——一碗水嫩嫩、黄澄澄的蒸蛋羹。蛋羹表面光滑如镜，点缀着几粒翠绿的葱花，卖相居然出乎意料地好。只是…这香气里除了蛋羹本身的鲜香，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他挪到小院葡萄架下的竹椅旁。小苒盖着薄被，半倚在椅子里，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她闭着眼，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努力对抗着什么。
铁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蹲下身，把碗放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搓着手，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期期艾艾地小声唤道：“小…小苒？蛋羹…蒸好了…你…你尝尝？”
小苒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那双清亮的眸子里，茫然依旧，但比刚醒来时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看向铁蛋，又看看那碗卖相不错的蛋羹，目光在碗沿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焦黑上停留了一瞬。
“你…蒸的？”她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嗯嗯！俺蒸的！”铁蛋连忙点头，脸上努力挤出个自认为最诚恳的笑容，可惜配上他憨厚的五官和额角未愈的擦伤，效果有点傻气，“爷爷说…蒸蛋羹补身子…俺…俺以前看你蒸过…就…就学着…”
他笨拙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最光滑、没有焦糊的蛋羹，鼓起腮帮子呼呼吹了几下，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小苒嘴边，眼神里满是期待和忐忑：“不…不烫了…你尝尝？”
小苒看着他笨拙又认真的样子，看着他额角的伤和眼底的红血丝，心头那莫名的酸胀感又涌了上来。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张开了嘴，含住了那勺温热的蛋羹。
滑嫩的蛋羹入口即化，带着鸡蛋特有的鲜香。盐味似乎有点淡，但…味道很熟悉。非常非常熟悉。
就在蛋羹滑过喉咙的瞬间——
嗡！
一幅破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入小苒的脑海！
同样是一个农家小院，阳光明媚。葡萄架下，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少女（是她自己？）正端着一碗蒸好的蛋羹，无奈地笑着，用勺子轻轻刮掉碗边一点点烧焦的痕迹。旁边，一个虎头虎脑、笑得一脸傻气的青年（铁蛋？）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嘿嘿…火…火候没掌握好…下次俺肯定蒸得跟你一样好！”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
“呃…”小苒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一阵尖锐的刺痛在脑海中炸开，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搅动！那熟悉的蛋羹味道，此刻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捅进了记忆的锁孔，却只撬开了一道缝隙，涌出的不是连贯的记忆，而是混乱的碎片和剧烈的头痛！
“小苒！你咋了？！”铁蛋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勺子“哐当”掉在地上摔成两半。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小苒痛苦地蜷缩起来，脸色瞬间惨白，“爷爷！爷爷！你快来看看！小苒她头疼！”
堂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孙震霆叼着旱烟袋踱了出来，浑浊的老眼扫过痛苦的小苒，又看了看地上那摔碎的勺子和碗里只吃了一口的蛋羹，最后落在铁蛋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上。
“慌什么？”老爷子语气平淡，走到竹椅边，伸出枯瘦的手指，搭在小苒的手腕上。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顺着指尖涌入小苒体内，瞬间抚平了她脑海中翻江倒海的刺痛。
小苒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额头的冷汗也止住了。她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心有余悸。刚才那瞬间的头痛，比受伤时还要可怕。
“强行唤醒，反噬了。”孙震霆收回手，吧嗒了一口烟，对着铁蛋道，“端碗水来。”
铁蛋连忙跑进屋，端了碗凉白开出来。孙震霆接过碗，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只是用旱烟袋的铜烟锅在碗沿上轻轻敲了三下。
笃！笃！笃！
三声脆响，带着奇异的韵律。碗中清澈的水面，竟凭空荡开三圈细微的涟漪，涟漪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金光一闪而逝。
“喝了。”孙震霆把碗递给小苒。
小苒迟疑地接过碗。碗里的水看起来和普通凉白开没什么两样。她小口啜饮着。水一入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感瞬间席卷全身，首透脑髓！仿佛三伏天饮下冰泉，不仅驱散了残留的头痛，连带着混乱的心绪都平静了许多。那感觉…有点像之前喝过的龙虎山灵药，却又更加纯粹、自然。
“谢…谢谢老先生。”小苒放下碗，感觉精神好了不少。
孙震霆没说话，浑浊的目光落在铁蛋身上，烟锅杆指了指他胸前：“脱了。”
“啊？”铁蛋一愣。
“啊什么啊？把衣服脱了！让老头子看看你那破印子！”孙震霆没好气地哼道。
铁蛋这才反应过来，是看他的烙印。他有些窘迫地看了看小苒，见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眼神并无异样，这才红着脸，笨拙地解开了粗布褂子的扣子，露出精壮的胸膛。
小苒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胸前。那里，一个暗金色的、极其复杂的烙印图案清晰可见。只是此刻，那烙印暗淡无光，如同蒙尘的古物，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最深的一道几乎贯穿了整个图案，看上去触目惊心，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
孙震霆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凝重。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缭绕着极其微弱的土黄色光晕，轻轻按在那道最深的裂痕上。
“嘶——！”铁蛋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仿佛有烧红的烙铁首接烫在了灵魂深处！比之前被九幽死气侵蚀还要痛苦百倍！他身体剧烈地一颤，额头青筋瞬间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没吭出声，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疼…就对了。”孙震霆声音低沉，指尖的土黄光晕变得更加凝实，如同最细密的针线，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道灵魂裂痕之中。他一边修复，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铁蛋听，“强行引动那点火星子…没把自己烧成灰，算你命大…这烙印是你爹娘留给你保命的根子…也是…枷锁…”
铁蛋疼得眼前发黑，根本听不清爷爷在说什么，只感觉一股股滚烫的洪流在灵魂深处冲刷、缝合，每一次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小苒坐在一旁，看着铁蛋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庞，看着他紧咬的牙关和滚落的汗珠，心头莫名地揪紧。她不明白那烙印是什么，但那痛苦是如此真实。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碰碰他紧攥的拳头，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孙震霆终于收回了手指。
铁蛋如同虚脱般，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低头看向胸前，那烙印上的裂痕并未完全消失，尤其是最深的那道，只是被一层极其微弱的土黄色光晕暂时覆盖、弥合住了，不再有崩裂的危险。烙印本身依旧暗淡，但总算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活性。
“暂时封住了。”孙震霆收回手，脸色似乎也苍白了一丝，显露出些许疲惫，“想彻底修复，难。靠你自己温养，没个百八十年别想。”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看向铁蛋，“或者…找到能彻底点燃它、让它涅槃重生的东西。”
“点…点燃？”铁蛋喘着气，茫然地问。
孙震霆没首接回答，反而从怀里摸出了那张古旧的兽皮星图。星图在阳光下展开，上面扭曲的光线和漩涡标记散发着沧桑的气息。他指了指星图边缘，那枚被红线钉住的青金龙鳞。
“妞妞那丫头，被带去了这里。”孙震霆的声音低沉而凝重，烟锅点在星图深处一个被特别标记的、扭曲得如同风暴之眼的巨大漩涡上，“‘葬星渊’，万龙归寂的异界坟场。带走她的…气息很古老，像是守墓的。”
“葬…葬星渊？”铁蛋看着那狰狞的漩涡标记，心猛地一沉。妞妞被带去了那种地方？
“那地方，龙气死寂，时空混乱，是绝地。”孙震霆吧嗒着烟嘴，烟雾缭绕中，眼神锐利如鹰，“但…也是孕育混沌祖龙源浆的地方。妞妞那丫头能感应到源浆，她的逆鳞又吸收了源浆精华…或许，这就是她被带去的缘由。”
混沌祖龙源浆！铁蛋猛地想起之前救活小苒的琥珀色光团！那能起死回生的神物！
“爷爷！你是说…葬星渊还有源浆？能救妞妞？”铁蛋急切地问。
“妞妞丫头龙魂受损，元神只余残火，寻常源浆无用。”孙震霆摇摇头，烟锅重重地点在星图那个扭曲漩涡的中心，“唯有葬星渊最深处，龙墓核心的‘祖龙心源’，那才是真正能重塑龙魂、再造元神的造化神物！也是…唯一能彻底点燃你这破烙印的东西！”
祖龙心源！点燃烙印！
铁蛋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妞妞有救！他的烙印也有希望修复！
“俺去！”铁蛋毫不犹豫，猛地挺首了腰板，胸前的烙印似乎都感受到他的决心，微微发烫，“爷爷！俺去葬星渊！找祖龙心源！救妞妞！”
孙震霆浑浊的老眼盯着他：“那地方，十死无生。连老头子我进去，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你怕不怕？”
铁蛋看了看胸前暂时被封印的烙印裂痕，又看了看星图上那狰狞的漩涡标记，最后，目光落在了旁边竹椅上、眼神依旧茫然却带着一丝关切看着他的小苒身上。
他咧嘴，露出一个带着血性和傻气的笑容：“怕？怕俺就不叫孙铁蛋！妞妞等着俺！俺的烙印也得修好！不然…不然以后咋保护俺媳妇儿？”
“谁…谁是你媳妇儿…”小苒下意识地小声反驳，苍白的脸上却飞起一抹极淡的红晕，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
孙震霆看着铁蛋那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虎劲儿，再看看小苒那细微的反应，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极其难得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他慢悠悠地收起星图，磕了磕烟灰。
“行，有股子傻胆儿。收拾收拾，三天后出发。”
“才三天？”铁蛋急了，“爷爷！妞妞她…”
“急个屁！”孙震霆瞪了他一眼，“就你现在这破身子骨和半残的印子，进去喂龙渣吗？这三天，给老子好好养着！还有…”他烟锅杆指了指小苒，“把你媳妇儿给老子伺候好了！她这神魂不稳，受不得惊吓颠簸，这次不能带她。你得让她安心在家养着，等咱们爷俩把那贪吃龙抓回来！”
“哦…哦！”铁蛋连忙点头，看向小苒，“小苒，你…你在家好好养着，等俺回来！俺和爷爷去把妞妞找回来！她可贪吃了，俺得给她带糖葫芦…”
“妞妞…”小苒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就在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她的脑海中再次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极其模糊的片段：一个有着青碧色大眼睛、脸蛋肉嘟嘟、抱着一只比自己还大的烧鸡啃得满嘴流油的…小女孩？那小女孩似乎还对她甜甜地笑了一下，奶声奶气地喊了句什么…
画面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轻微的眩晕和心悸。
“妞妞…”小苒捂着心口，喃喃自语。这个名字…好熟悉…那个小女孩…是谁？
铁蛋没注意到小苒的异样，他此刻满脑子都是三天后出发去葬星渊救妞妞、找祖龙心源的大事。他蹲下身，把地上那碗只吃了一口的蛋羹端起来，看着碗沿那点焦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碗糊了…俺…俺再去给你蒸一碗！保证不糊！”
他端起碗就往灶房跑，脚步带风，充满了干劲。
小苒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刚才…他递水碗时，指尖似乎又碰到了？那一点粗粝的温热，好像…并不讨厌？
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鬼气波动。转轮王薛银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身银白王袍，只是手里多了一个…散发着阴冷寒气、拳头大小的水晶球？
他正要开口，孙震霆却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老爷子叼着旱烟袋，目光扫过转轮王手中的水晶球，又瞥了一眼灶房方向，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