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巫师

死寂。

除了雨水敲打在树叶与泥浆上的声音,世界再无其他。

林恩靠在粗壮的橡树干上,胸口像是破烂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右肩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低头,看着自己右肩那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温热的血液还在不断地向外涌出,只是片刻,他身下的泥地就被染成了一片暗红。

必须处理伤口。

这个念头让他从濒死的麻木中挣脱出来。

他用完好的左手,摸索着去解自己破烂皮甲的带子,可右臂完全使不上力,每一次轻微的动作都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血肉里搅动。

林恩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混合着雨水滑过他苍白的脸颊。

他放弃了解开皮甲,转而用左手抓住自己还算干净的衣摆,猛地用力一撕。

“嘶啦——”

布料被撕开,他用牙齿和左手配合着,艰难地将布条缠绕在自己的肩膀上,死死勒紧,试图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来止血。

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视线都开始模糊。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沦的瞬间,一抹微弱的光芒,在不远处那个巨大的凹坑中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是青色的,非常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在那片黑红色的粘稠液体中显得异常醒目。

林恩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心脏不合时宜地狂跳起来,一股原始的贪婪压过了身体的痛苦与虚弱。

他挣扎着,用左手撑着湿滑的树干,一点点地站起身。

每移动一寸,右肩的伤口就仿佛被撕裂得更开一分,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凹坑,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身体挪了过去。

终于,他来到了凹坑的边缘。

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恶臭几乎让他当场呕吐出来。

坑里那些黑红色的液体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仿佛一锅正在熬煮的魔鬼浓汤。

而在那片污秽的中央,一块只有指节大小的青色结晶,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光晕,与周围的肮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疲惫与绝望,在看到这块结晶的瞬间,竟被一股灼热的狂喜冲散。

他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新的力量,那是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猎人,对于战利品的渴望。

这难道就是战胜绝望后,命运给予的犒赏吗?

这块结晶不单是一件物品,更是他用血与痛换来的勋章,是在地狱里盛开的唯一花朵。

林恩没有犹豫,他单膝跪在坑边,屏住呼吸,将完好的左手小心翼翼地伸进了那凹坑之中。

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那块结晶。

触感光滑而冰凉,仿佛握住了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猛地将手抽出,紧紧攥着那块结晶。

风之精华。

他的金手指“万物汲取”带来的感知,让他瞬间就知道了这东西的名字。

来不及细看,他飞快地将这块来之不易的宝物塞进了怀中一个最隐秘的皮囊里,贴身藏好。

就在他做完这一切,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即将瘫倒在地的瞬间。

“驾!”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怒喝,在泥泞的雨夜中格外清晰。

林恩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黑影冲破雨幕,正向他这里疾驰而来。

是蒙特教习。

那匹神骏的黑马在距离林恩几步远的地方被猛地勒住,马蹄高高扬起,带起大片的泥水。

蒙特教习那张常年如刀削般冷硬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如同炼狱般的爆炸现场,最后死死定格在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的林恩身上。

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兵,那只钢铁铸就的假肢在这一刻仿佛都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他翻身下马的动作带着一丝踉跄,那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恩面前,没有说一句废话,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翻涌着怒火与后怕,仿佛一头护崽的雄狮。

他一把扶住林恩,感受着他身上冰冷的温度和浓重的血腥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撑住!”

蒙特教习低吼一声,用他那只完好的手臂,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林恩拦腰抱起,轻松得就像抱起一捆稻草,然后转身将他放在了马背上。

随后,他自己也翻身上马,用身体将林恩牢牢固定在身前,调转马头,向着黑荆棘学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浮沉,耳边是挥之不去的凄厉惨嚎与血肉爆炸的闷响。

林恩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阴暗的森林,而是洁白的天花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取代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与恶臭。

他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干净的被子。

右肩传来一阵阵钝痛,提醒着他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他低头看去,肩膀和胸口被厚厚的白色绷带包裹着,绷带下隐隐渗出些许药膏的颜色。

他试着动了一下,一股尖锐的疼痛立刻传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林恩靠在床头,环顾着这间陌生的病房,昨夜那恐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放。

那蠕动的血肉,那绝望的哀嚎,那最终炸裂成漫天血雨的场景。

一股迟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完好的左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多少喜悦,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与后怕,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这具疲惫不堪的躯壳。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精致而考究的黑色巫师袍,袍子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是学院的院长,格林巫师。

格林巫师的脚步很轻,仿佛没有重量,他走到林恩的病床前停下,那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林恩,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观察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林恩。”

他的声音也很平静,如同不起波澜的湖面。

林恩心中一紧,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行礼。

“院长大人。”

格林巫师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蒙特教习发现了你,他描述了现场的情况。”

格林巫师的目光从林恩的脸,缓缓移到他被绷带包裹的肩膀上。

“一头怪物。”

林恩的心跳开始加速,他垂下眼帘,做出虚弱又悲伤的样子。

“是的,大人。我在森林里遭到了袭击。”

格林巫师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不像是微笑,更像是一种冷漠的探究。

“经过确认,那头怪物,是你的同学,肖恩。”

林恩猛地抬头,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震惊与不可置信。

“肖恩?这……这怎么可能?”

格林巫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向前走了一步,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整个病房。

“现场的报告很有趣。没有魔法残留,却发生了一场……血肉的爆炸。林恩,告诉我,你是如何一个凡级骑士,杀死一头失控的魔药怪物,并让它以那种方式……终结的?”

林恩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位深不可测的白银级巫师,任何谎言都可能被轻易看穿。

他低下头,声音因为“虚弱”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我……我不知道,院长大人。”

“我只是在拼命抵抗,那怪物……它好像疯了,自己攻击自己,然后……然后就这样了。我当时躲在树后面,差点被……被炸死。”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恩能感觉到格林巫师的视线如同一把手术刀,正在一寸寸地剖析着他的灵魂。

他只能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劫后余生的惊恐模样,手心早己被冷汗浸湿。

许久,格林巫师才缓缓开口。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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