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铮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或者说混乱）的水面。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敬畏地看着这位穿着军装、气势迫人的年轻军官。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那个刚刚脱离危险、被姐姐抱在怀里喂糖盐水的男孩身上，随即，便牢牢地定格在林晓梅身上。她的形象实在有些狼狈：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脸颊沾着泥点，粗布衣服上蹭满了泥土，跪在地上的姿势让她显得更加瘦弱不堪。但她的眼神，却像暴雨冲刷后的天空，清澈、明亮，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和……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农村姑娘身上见过的、近乎专业的笃定。
“怎么回事？”顾铮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报……报告首长！”站岗的卫兵立刻小跑过来，敬了个礼，“是附近村里的孩子突发急病，这位女同志……在帮忙救治。”
顾铮的目光再次转向林晓梅，带着审视和探究。他看到了她手中那个还残留着糖粒和盐粒的军用水壶，看到了男孩姐姐怀里那半壶浑浊的液体。糖？盐？冷水？这就是她的救治方法？
“你给他喝了什么？”顾铮的视线重新回到林晓梅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林晓梅的心猛地一跳。她能感受到顾铮目光中的锐利，那是一种能穿透表象、首抵核心的洞察力。她撑着虚软的身体，想站起来，却因为长时间跪地加上体力透支，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顾铮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伸出了手，但在林晓梅扶住旁边一个村民稳住身体时，他的手又迅速而自然地收了回去，垂在身侧，仿佛刚才的举动只是错觉。
“糖……糖和盐，兑的水。”林晓梅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刚抽完筋（癫痫发作），可能会虚脱，需要补充糖分和盐分。”她避开了复杂的医学术语，用了村民能听懂的词。
“你懂医？”顾铮追问，目光如鹰隼般紧盯着她。一个柳树沟的普通农村姑娘，怎么会知道癫痫发作后的处理？怎么会想到用糖盐水？这种近乎本能的、条理清晰的急救反应，绝不是靠道听途说就能拥有的！
林晓梅的呼吸一窒。完了！又露馅了！她该怎么解释？卫生所帮忙？这理由在顾铮锐利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能感觉到周围村民投来的好奇目光，也能感觉到顾铮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浓的探究气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疑问和审视。
就在这时，那个抱着弟弟的女孩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林晓梅和顾铮连连磕头：“谢谢！谢谢首长！谢谢这位大姐！我弟弟……我弟弟他缓过来了！他有救了！谢谢恩人！”
女孩的哭喊打破了凝固的气氛，也暂时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顾铮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对卫兵吩咐道：“送他们去卫生所，让军医再看看。”他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硬，但目光却再次落回到林晓梅身上。
林晓梅避开他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低着头，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审视。她胡乱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那女孩说：“快带你弟弟去看医生吧。”说完，转身就想挤出人群，继续往公社方向走。
然而，她的手腕却被一只温热、带着薄茧、如同铁钳般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决。
林晓梅惊愕地回头，正对上顾铮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眼眸。他微微俯身，压低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