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漏下的月光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光影,苏晚将最后一块布条系在陆沉舟臂间,指尖触到他小臂上凸起的旧伤——那是道与心口疤痕相似的狰狞纹路,像是从左肩斜劈而下的刀痕。陆沉舟突然抽回手臂,铠甲与石墙相撞发出闷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夜枭。
"别看了。"他别过脸,喉结滚动着咽下苦涩。自从十五岁坠马后,他早己习惯将自己藏在冰冷的铠甲下,那些丑陋的伤疤不仅是身体的印记,更是陆家耻辱的烙印。可苏晚却跪坐在他面前,月光为她发梢镀上银边,像极了江南月下摇曳的茉莉。
"你说过带我看桃林。"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但我知道,你每次提起战场眼神都会发亮。"指尖轻轻抚过他紧绷的手背,"就像现在,你明明在疼,却还在想着怎么把我送回安全的地方。"
陆沉舟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眼眸映着跳跃的篝火。记忆突然翻涌,八岁那年他被兄长按在马背,父亲冷硬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陆家儿郎若连骑马都怕,不如死了干净。"马蹄失控的瞬间,他看见兄长冷笑的脸,而母亲抱着他血肉模糊的身体痛哭时,父亲只说这是"懦夫的惩罚"。
"我怕。"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惊觉掌心全是冷汗,"怕再一次从马上摔下来,怕连累身边的人..."话未说完,苏晚突然起身,掀开他半边衣襟。狰狞的伤疤在火光下泛着青白,她却用指尖轻轻描摹那些扭曲的纹路,像是在描绘最珍贵的画卷。
"我爹是个绣匠。"她突然说道,声音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那年瘟疫,他把最后一碗粥留给我,自己却..."睫毛颤动着落下阴影,"后来我被卖进绣坊,每日绣着金丝银线的嫁衣,却觉得自己像困在金丝笼里的鸟。"
陆沉舟喉间发紧。他从未想过,那个总是带着暖阳般笑容的少女,竟也藏着这样的往事。苏晚的手指继续游走,停在他心口最狰狞的疤痕处:"但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伤疤不是枷锁,是我们活着的证明。"
庙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人同时起身。陆沉舟将苏晚护在身后,却听见熟悉的嗓音:"三弟!"陆沉霄掀帘而入,玄色锦袍上沾着夜露,看见苏晚的瞬间瞳孔骤缩,"你果然和这贱人在一起!"
"住口!"陆沉舟的剑己出鞘半寸,却被苏晚按住手腕。她上前一步,首视陆沉霄眼底的阴鸷:"柳家勾结敌军,断你军粮,还要将我献给敌将。陆将军,这些您当真不知?"
陆沉霄的脸色瞬间苍白,握紧的拳头在袖中颤抖。记忆如潮水涌来,半月前柳如烟塞给他的密信,信中承诺的黄金与爵位,还有那句"除掉苏晚,陆沉舟便不足为惧"。他突然想起儿时与三弟在桃林玩耍的场景,那时陆沉舟总把最大的桃子让给他,而如今...
"是我对不起你。"陆沉霄突然跪地,声音沙哑,"但柳家势力庞大,父亲他..."话音未落,庙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柳家的私兵举着火把将破庙团团围住,柳如烟的笑声混着夜风传来:"陆沉舟,交出苏晚,我饶你不死!"
陆沉舟将苏晚护在身后,转头看向兄长:"带她从密道走。"陆沉霄却突然起身,抽出佩剑:"这次,换我护你。"他的目光扫过苏晚,带着从未有过的愧疚,"对不起。"
混战在刹那间爆发。陆沉舟挥剑挡开刺向苏晚的长枪,余光瞥见兄长与柳如烟缠斗在一起。柳如烟的匕首划破陆沉霄的脸颊,却在看到他腰间玉佩时突然愣住——那是幼时她送他的定情信物。
"为什么?"柳如烟的声音带着哭腔,"明明我才是最适合你的!"陆沉霄却笑了,血珠顺着下巴滴落:"因为你眼中只有权力,而她..."他看向不远处与敌军厮杀的苏晚,"她能让我三弟眼中重新有光。"
箭雨突然袭来,陆沉舟本能地将苏晚扑倒在地。一支箭矢擦过他的脖颈,却听见苏晚的惊呼。他回头看见柳如烟的匕首刺向苏晚后背,而兄长竟用身体挡住了这致命一击。陆沉霄倒在血泊中,嘴角却带着释然的笑:"照顾好三弟..."
柳如烟呆立当场,手中的匕首哐当落地。陆沉舟红着眼眶抱起兄长,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声音:"桃林...有我们儿时的..."话未说完,身体己渐渐冰冷。苏晚颤抖着伸手合上陆沉霄的双眼,指尖触到他眼角未干的泪痕。
柳家的攻势在天亮时终于退去。陆沉舟站在兄长的遗体旁,手中握着从桃林找到的木剑——那是他们儿时用桃木削成的,剑柄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兄弟"二字。苏晚轻轻握住他的手,将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塞进他掌心:"这次换我护着你。"
朝阳升起时,两人骑着马向京城而去。陆沉舟望着苏晚被风吹起的发丝,突然想起昨夜她的话。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深渊,而他们能做的,不是逃避黑暗,而是在彼此的光里,学会与过去和解。当马蹄声踏碎晨雾,他知道,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荆棘,他再也不会松开那双温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