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
星核机关改良大典后的楚宫浸在墨色里,唯有谢阮阮寝殿的星核灯笼透着幽微光芒。
顾砚白立在御花园玉兰花树下。
白日里被赞"白衣胜雪"的锦袍己换作素白长衫。
腰间系着的星核令牌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背面的玉兰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抬手抚过袖口的竹叶暗纹——
那是殿试时谢阮阮多看了两眼的细节。
夜风卷起衣袂,露出内里藏着的星核灌溉改良图纸。
边角处密密麻麻写满批注,最下方画着歪扭的玉兰花。
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献给陛下"。
"顾大人留步!"
守殿侍卫的戟戈拦住去路,
"陛下己经安歇......"
话音未落,顾砚白己双膝跪地。
玄色靴底碾过青砖发出闷响:
"劳烦通禀,西北星核灌溉有急务奏报。"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刃划破夜色。
寝殿内,谢阮阮将最后一份奏折塞进紫檀木匣。
星核灯笼突然剧烈明灭,谢昭音留下的机关发出刺耳嗡鸣。
女官捧着安神汤僵在原地:"陛下,这机关又......"
"放着吧。"
谢阮阮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案头未拆封的西北密报上。
她知道顾砚白在庆功宴上强颜欢笑的模样,也记得他每次汇报时偷偷放在案角的润喉糖。
可帝王的冠冕太重,重得容不下半点儿女私情。
殿外传来布料撕裂声。
顾砚白解开外衫,露出月白色中衣。
单薄的布料下隐约可见嶙峋锁骨。
他不死心,跪着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汉白玉阶上的云纹星核像细密的齿,瞬间咬进皮肉。
鲜血渗出来,在素白长衫的膝头晕开两朵妖冶的花,顺着石阶蜿蜒成暗红的溪流。
"臣在西北改良的星核分水器,可使灌溉效率提升五成。"
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每说一个字,膝盖就向前挪动半寸,
"陛下曾说'以星核之力解民生之困',臣......"
喉间泛起腥甜,他却笑得温柔,"臣始终记得。"
谢阮阮猛地攥紧腰间红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听见侍卫惊慌的禀报,听见石阶上拖沓的声响。
却强迫自己坐在妆奁前,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拆发间玉簪。
可颤抖的手指怎么也解不开缠绕的发丝,镜中倒影被烛火晃得支离破碎。
顾砚白的中衣早己被血浸透。
月白色染成暗红,边缘结着黑痂。
他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苍白如纸的脸。
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紧闭的朱漆宫门。
怀里的图纸被冷汗浸湿,却依旧牢牢护在胸口。
"陛下可知,臣为何执着?"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惊飞檐下机关雀,
"那日殿试,您看着臣的星核薄片,眼里有光。臣便想着,若能成为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剑......"
剧烈的咳嗽打断话语,血沫溅在石阶上,绽开朵朵红梅。
谢阮阮猛地起身,撞倒妆凳。
铜镜落地,摔成无数碎片,每片都映出她苍白的脸。
星核灯笼"啪"地炸开,谢昭音留下的机关发出最后的悲鸣。
她听见殿外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听见顾砚白微弱的声音:
"臣别无所求,只求......"
当谢阮阮冲出门时,正看见顾砚白趴在阶前。
素白长衫彻底被血染红,像朵凋零的玉兰花。
他的手指还保持着向前伸的姿势,距离殿门铜环不过三寸。
月光落在他染血的发梢,将苍白的面容镀上银边。
嘴角的血迹蜿蜒而下,滴在石阶上凝固成暗红的珠。
"传太医!"
谢阮阮的声音在发抖,却不是因为心疼。
她望着满地狼藉,想起朝臣们看顾砚白时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即将与邻国联姻的密旨。
帝王的责任如潮水般涌来,将那点微末的动摇彻底淹没。
顾砚白在昏迷前,恍惚看见谢阮阮的身影。
她依旧穿着素色常服,发间玉簪泛着冷光。
眼神却像看陌生人般疏离。
他想笑,却咳出更多鲜血,染红了身下的云纹石阶。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只是她治理天下的棋子。
而那点妄想,不过是星核燃烧时虚幻的光。
三日后,顾砚白在太医院醒来。
谢沉渊愤怒将密报摔在他枕边:
"西北流民暴动,新派官员中饱私囊。陛下昨夜批奏折到寅时,咳血晕在案前!"
谢沉渊白发微颤,
"她召你回来筹备大典,是想保你周全!"
顾砚白望着窗外飘落的玉兰花,想起昏迷前谢阮阮冷漠的眼神。
他摸向怀中,沾血的图纸还在。
只是边角处的玉兰花被血浸得模糊。
原来他用满身伤痕换来的,不过是帝王的一声叹息,和继续为她披荆斩棘的使命。
半月后,顾砚白带着工部能工巧匠继续奔赴西北。
临行前,他站在承天门下,望着城楼上的谢阮阮。
帝王身着华丽龙袍,发间玉簪璀璨夺目,却与他隔着千军万马的距离。
他举起手中星核令牌,深深一拜。
素白长衫风中作响,膝间的旧伤隐隐作痛。
时刻提醒着他那场无果的痴狂。
而谢阮阮只是微微颔首。
转身时,腰间褪色的红绳在风中摇晃,晃碎了他最后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