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路保重

西北。

顾砚白裹着厚重的披风立在西北瞭望塔上。

星核望远镜里,叛军营地的火把如同鬼火般明灭。

他的膝伤在寒风中隐隐作痛。

那是汉白玉阶留下的永久印记,此刻却比不上心口传来的钝痛——

三日前收到的密诏还揣在怀里,谢阮阮的字迹工整如刀刻:

固守防线,勿擅自行动。

"顾大人,工部新运来的星核箭矢..."

副将的声音被呼啸的北风撕碎。

顾砚白接过箭簇,金属表面残留着楚宫锻造坊特有的星核纹路。

恍惚间又想起谢阮阮批改奏折时,朱砂笔悬在半空的模样。

他握紧箭矢,冷笑道:

"连夜改造,把改良后的星核分流装置嵌进去。"

楚宫椒房殿内,谢阮阮将密报重重拍在案上。

星核灯笼在穿堂风里摇晃,把她的影子投在满墙舆图上,显得格外孤寂。

"顾砚白又在擅自改良兵器?"

她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密报里"顾大人身先士卒,深入敌营刺探"的字句。

指尖不自觉地腰间褪色的红绳。

女官捧着刚送来的润喉糖,犹豫着开口:

"陛下,这是..."

"扔了。"

谢阮阮打断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传旨下去,命顾砚白即刻返京述职。"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玉兰花的清香——

这不合时宜的香气让她猛地起身,撞倒了案上的星核镇纸。

西北战场上,顾砚白收到返京旨意时,正浑身浴血地守着星核炮台。

他扯下染血的布条简单包扎伤口,望着南方的天空轻笑出声。

副将担忧地看着他:"大人,这摆明是朝中有人弹劾您..."

"无妨。"

顾砚白将最后一块备用星核嵌入装置,素白长衫早己被血与硝烟浸透,

"我本就是陛下手中的剑,剑锋所向,岂由得自己?"

三日后,顾砚白跪在宣政殿的金砖上。

他的膝盖陷进冰凉的纹路里,旧伤复发带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保持笔首的脊背。

谢阮阮端坐在龙椅上,凤冠上的星核坠子折射着冷光:

"顾卿可知,你多次违抗军令?"

"臣知。"

顾砚白抬头,目光撞上她眼底的疏离,

"但臣更知,西北百姓等不起按部就班的救援。"

他从怀中掏出沾满沙砾的图纸,

"这是改良后的星核防御系统,可保边疆十年无虞。"

殿内陷入死寂。

谢阮阮盯着那张边角残破的图纸,上面歪扭的玉兰花图案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想起庆功宴上顾砚白强颜欢笑的样子,想起他偷偷放在案角的润喉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既如此,顾卿便留在工部,专司星核改良吧。"

"臣遵旨。"

顾砚白叩首时,额角擦过金砖,留下一道血痕。

他起身退下,素白长衫扫过冰凉的地砖,惊起一片尘埃。

此后的日子里,顾砚白将自己锁在工部工坊。

他不再参加朝会,每日只与星核装置为伴。

工匠们说,深夜总能看见工坊的窗户透出微光,还有顾大人压抑的咳嗽声。

谢阮阮偶尔会收到工部呈上的改良方案。

每份图纸的角落,都画着那个永远歪扭的玉兰花。

这日,谢阮阮鬼使神差地来到工部。

她穿过堆满星核零件的长廊,在工坊门前停住脚步。

透过半开的门缝,她看见顾砚白正专注地调试装置。

苍白的脸上沾着机油,袖口的竹叶暗纹己经磨得发白。

"陛下?"

女官的声音惊动了屋内人。

顾砚白转身行礼,动作生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

谢阮阮扫视屋内,墙上挂满星核改良图纸,案头摆着半碗冷透的药汤。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的木箱上,箱盖缝隙里露出半截红绳——

正是她当年系在腰间的那根。

"顾卿的伤,可好些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顾砚白愣了一瞬,随即恢复疏离的神色:

"多谢陛下挂念,臣的伤,不碍事。"

回宫的路上,谢阮阮攥着那截红绳。

星核灯笼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想起谢沉渊的话:

"那孩子把心掏出来给你,你却嫌烫。"

夜风卷起她的衣摆,腰间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了红绳的重量。

突然,边疆传来急报。

北狄联合叛军大举进犯。

而顾砚白改良的星核防御系统,竟在关键时刻失灵。

谢阮阮连夜召顾砚白入宫,却见他穿着单薄的中衣,发着高热跪在地上:

"陛下,是有人篡改了装置参数..."

"够了!"

谢阮阮猛地拍案,星核灯笼炸裂,

"顾砚白,你让朕如何信你?"

她望着他因高热而通红的脸,想起曾经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

心中泛起莫名的烦躁,"即刻前往边疆,若不能退敌,就不必回来了!"

顾砚白撑着地面起身,咳嗽着抹去嘴角血沫:

"臣...遵旨。"

他转身离去时,谢阮阮看见他踉跄了一下,却倔强地没有伸手扶墙。

边疆战场上,顾砚白拖着病体指挥作战。

他亲自爬上星核炮台,在枪林弹雨中修复装置。

当改良后的星核箭矢划破夜空时,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满是血污的炮台之上。

昏迷前,他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谢阮阮冷漠的眼神、汉白玉阶的寒意、还有那句未说完的"只求..."交织成网,将他彻底淹没。

谢阮阮收到战报时,正在批阅奏折。

"顾大人重伤昏迷,仍死守防线"的字句让她手中的笔掉落。

墨汁在奏折上晕开,如同当年汉白玉阶上的血迹。

她起身要去边疆,却又想起帝王的威严,最终只是命人送去最好的太医。

三个月后,顾砚白伤愈返京。

他变得更加消瘦,眼中的光彻底熄灭。

谢阮阮在朝堂上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

"顾卿,此次立功,想要什么赏赐?"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顾砚白叩首时,脊背挺得笔首:

"臣只求陛下恩准,让臣继续留在工部,改良星核装置。"

"准了。"

谢阮阮别开脸,不敢看他的眼睛。

散朝后,她独自来到御花园,玉兰花树依旧光秃秃的,正如她的心。

此后,顾砚白真的再未踏入后宫半步。

他的奏折越来越简洁,图纸上的玉兰花也越来越淡。

谢阮阮依旧勤勉于政务,驳回所有联姻提议,只是偶尔在深夜,会对着案头的润喉糖发呆。

可是,工部突发大火。

谢阮阮赶到时,只见顾砚白抱着一箱图纸冲出火海,身上的衣衫己被火焰燎焦。

他将图纸递给谢阮阮,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是毕生心血,望陛下能让它们造福百姓。"

谢阮阮看着他烧伤的手,突然想起几月前,那个白衣少年跪在汉白玉阶上,说要做她最锋利的剑。

她的眼眶发热,却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

"顾卿,好好养伤。"

顾砚白笑了,这是多年来第一次真心的笑容:

"陛下,臣的使命,或许该结束了。"

几天后,顾砚白请辞归乡。

谢阮阮站在承天门上,看着他的马车渐行渐远。

春风卷起她的发丝。

恍惚间,她又看见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袖口的竹叶暗纹在阳光下闪烁。

她摸向腰间,那里不知何时又系上了一根红绳。

绳尾坠着一枚小小的星核——

正是顾砚白最后一次改良的装置零件。

玉兰花的香气飘来,谢阮阮望着南方,轻声道:

"一路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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