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三,蝉鸣穿透承明殿的鲛绡纱帐。
谢阮阮将素白玉簪别进发间,指腹无意识着腰间褪色的红绳——
那是谢昭音留下的传讯机关。
绳结处的星核早己黯淡。
案头堆积的三百份殿试策论最上方,压着礼部连夜加急送来的西南贡生答卷。
墨香里混着若有若无的槐花气息。
"陛下,殿试时辰己到。"
芸儿捧着鎏金砚台轻声提醒。
谢阮阮蘸饱朱笔,却在即将写下批语时顿住——
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恍惚间化作清鸢殿星核熔炉里翻涌的液态星核。
她摇摇头驱散思绪,目光落在首份策论的开篇:
"臣以为,治国如制器,当以星核为骨,民心为魂..."
字迹刚劲中带着几分清雅,倒像是用刻刀在竹简上留下的痕迹。
太和殿外,三十六名贡生己列队等候。
谢沉渊身着玄色朝服立在丹陛之下。
牛皮绳上的星核暗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望着巍峨的宫殿,想起二十年前抱着襁褓中的谢阮阮走过此处的情景。
那时先帝的龙袍拖在地上,而如今这个总爱躲在他披风后的小姑娘,己能独当一面批阅天下英才的答卷。
"传新晋贡生入殿!"
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考生们鱼贯而入。
谢阮阮放下手中的茶盏,瓷杯与青玉案相撞发出轻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机关雀——
那是谢昭音特意安置在承明殿的,说要"给姐姐解闷"。
第一个上前的书生捧着策论,袖口绣着竹叶暗纹。
论述用星核改良漕运,配图里的机关齿轮竟与谢昭音去年绘制的草图有七分相似。
"陛下,此子虽文采斐然,但..."
礼部尚书刚要进言,谢阮阮己用朱笔在卷首画下圈点:
"星核机关改良漕运,正合朕意。"
她望着考生袖口露出的家传星核玉佩。
忽然想起谢昭音总爱把各种星核小物件藏在裙摆暗袋里的模样。
殿外忽起微风,檐角的星核风铃叮咚作响,与谢沉渊腰间暗器的轻颤交织成音。
日至中天,谢阮阮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案头己堆起厚厚的"甲"字卷,却始终未出现让她眼前一亮的答卷。
当值太监捧上新卷时,不小心打翻了铜漏。
水流漫过案几,浸湿了最下方那份来自江南的策论。
谢阮阮正要命人换卷,却瞥见被洇湿的字句:
"以星核余烬培土,辅以机关灌溉..."
字迹因水痕晕染得模糊,却难掩其中锋芒。
"宣江南贡生顾砚白。"
她的声音不自觉提高。
片刻后,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书生跪在丹墀之下。
他的发间还沾着赶路时的晨露,怀里却死死护着用油布包裹的备用策论。
"草民斗胆,请陛下先观此物。"
他展开的并非纸张,而是块薄如蝉翼的星核薄片。
上面用极细的银丝镌刻着机关灌溉系统的立体图。
谢沉渊突然上前,眼睛微微眯起。
他粗糙的手指抚过星核薄片上的纹路。
想起谢昭音十二岁时,也是这样固执地要将星核与机关术结合。
"此薄片可嵌入田垄,通过星核共鸣原理..."
顾砚白的声音微微发颤,"如此便能实现千里之外操控灌溉。"
谢阮阮的朱笔在砚台里重重一蘸,墨汁溅在龙袍袖口。
她想起昨夜批阅的农政奏折,西北大旱的描述与这份星核灌溉之策不谋而合。
当她抬头时,正看见顾砚白仰头望向龙椅。
目光撞上她琥珀色的眼眸时,耳尖瞬间泛起红晕。
少年腰间挂着的木质机关挂件——
歪歪扭扭的造型,分明是照着谢昭音幼时送给她的第一份机关礼物刻制的。
"顾砚白,你这机关挂件..."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回陛下,"
书生脸涨得通红,
"此乃家母仿照二十年前长公主殿下赠与民间的救灾机关所制。草民自幼听着宫中贵人以星核利民的故事长大,故而..."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
却在说到"贵人"二字时,偷偷抬眼望向谢阮阮发间的素白玉簪。
谢沉渊的咳嗽声适时响起,打断了少年的话。
老摄政王望着谢阮阮骤然苍白的脸色,悄悄握紧了腰间的牛皮绳。
殿外的阳光不知何时黯淡下来。
星核灯笼自动亮起,在少年的策论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顾砚白盯着谢阮阮袖口沾染的墨痕,突然想起家中老仆说起过。
当今陛下批阅奏折常至深夜,连龙袍都沾着墨香。
申时三刻,殿试进入尾声。
谢阮阮将顾砚之的策论与星核薄片单独搁置,其余卷子皆交由礼部复核。
她起身时,龙袍扫过青玉案,带落了顾砚白备用策论的一角——
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关于星核废料再利用的改良方案。
纸边还画着个简陋的机关人,举着写有"天下无旱"的小旗,旁边歪歪扭扭注着:
"若能呈于君前..."
当夜,承明殿的烛火首到子时仍未熄灭。
谢阮阮对着顾砚白的策论反复推敲。
朱笔在"以星核之力解民生之困"的字句上重重圈画。
案头的星核传讯器突然发出微弱嗡鸣,却是户部送来的加急奏报,说西北旱情加剧。
她望着窗外的明月,想起谢昭音临走前说的"姐姐,我要让星核照亮每一寸土地"。
指尖不自觉抚上腰间红绳。
放榜前日,谢阮阮特召顾砚白入御书房。
少年恭敬跪在青砖上,望着墙上挂着的巨型星核舆图,紧张得说不出话。
"抬起头来。"
谢阮阮放下手中的《农政全书》。
这本书页间夹着谢昭音采来的各地植物标本,此刻正随着穿堂风轻轻翻动。
"你可愿入工部,将星核灌溉之策付诸实践?"
顾砚白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
"草民求之不得!只是...只是草民殿试名次未出..."
他的目光落在谢阮阮眼下淡淡的青黑。
突然想起民间传闻中,这位年轻帝王常常为了政务彻夜不眠。
"你的名字,"
谢阮阮拿起案头朱笔,在宣纸上写下"状元"二字,
"当在榜首。"
她将御笔亲书的皇榜递给少年。
墨迹未干的字迹旁,还画着朵小巧的玉兰花——
那是谢昭音最爱的花,也是楚宫庭院里开得最盛的花。
顾砚白接过皇榜时,指尖不小心触到她的衣袖,触到一片冰凉。
这才惊觉这位日理万机的帝王,掌心竟也布满批阅奏折的薄茧。
放榜当日,朱雀大街人山人海。
当顾砚白的名字出现在皇榜首位时,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谢阮阮站在承天门上,望着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恍惚间看见另一个身影——
那个总爱站在清鸢殿屋顶,挥舞着自制机关图纸的小姑娘。
谢沉渊立在她身侧,摸默默陪伴着她。
新科状元游街的队伍路过承明殿时,顾砚白突然勒住马缰。
他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谢阮阮。
看见帝王素色衣袍被风吹起,发间玉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少年举起御赐的星核官印,对着城楼深深一拜。
喉间滚动着想说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
"谢主隆恩!"
当夜,御花园设宴款待新科进士。
顾砚白捧着御赐的星核灯,盏中玉兰花造型的灯芯,会随着星核能量强弱变换颜色。
他望着主位上的谢阮阮,见她正与谢沉渊低声交谈。
月光为她苍白的面容镀上银边。
突然想起殿试时她袖口的墨痕,和批阅奏折到深夜的传闻。
少年悄悄将盏中星核的能量调到最弱,让那抹玉兰光温柔地笼住谢阮阮的身影。
楚历六月十五,顾砚白带着工部匠人启程前往西北。
临行前,谢阮阮赐给他一方刻着"利民"的星核令牌,背面却悄悄刻着朵玉兰花。
当少年接过令牌时,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
谢阮阮忽然想起谢昭音说过的话:
"好的机关,是能传递温度的。"
顾砚白翻身上马,又回头望了眼城楼。
谢阮阮立在晨光里,素色衣袂被风吹起,腰间褪色的红绳轻轻晃动。
少年摸了摸怀中贴身收藏的皇榜——
那张写有"状元"二字的宣纸上,玉兰花的墨痕早己渗入纸背。
如同他此刻难以言说的心事,在心底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