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被揉碎的金箔,透过镂空雕花窗棂洒在寝殿金砖上,却暖不透谢阮阮发凉的指尖。
她盯着谢沉渊藏在袖中的左手。
绷带边缘渗出的血珠正顺着暗绣麒麟纹的蟒袍缓缓下移,在玄色衣料上晕开一朵诡异的红梅。
"解开。"
她的声音像浸透冰水的绸缎,裹着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冷意。
昨夜昏迷前,那戒尺抽打皮肉的闷响混着谢沉渊压抑的闷哼,此刻仍在她耳边回荡。
谢沉渊正在调配金疮药的手猛地收紧。
青瓷药碗磕在紫檀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垂眸望着药碗里漂浮的白芷与血竭,喉结滚动:
"陛下该换药了。"
"我要你解开绷带。"
谢阮阮突然撑起身子。
后背鞭伤撕裂的剧痛让她眼前炸开细密的金芒,却固执地扯开他的衣袖。
雪白的绷带层层剥落。
触目惊心的淤青与戒尺留下的血痕交错,像张狰狞的蛛网牢牢缚住她的心脏。
寝殿陷入死寂,唯有更漏声滴答作响。
谢沉渊突然单膝跪地,染血的手掌贴上她颤抖的手背:
"臣知错。"
他将脸埋进她膝头,声音闷得发颤,
"当鞭子落在你背上的第三下,我就恨不得将刑具挥向自己。"
谢阮阮的眼泪砸在他墨玉般的发顶,抬手时却只是轻轻梳理他凌乱的发丝。
几年前皇宫大火,也是这样的手,浑身浴血却死死将她护在怀里;而此刻,这双手却布满新伤。
"你说过要护我周全,可你自己......"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抓起一旁的戒尺抵在他胸口,
"打你,我下不去手;可看着你这样作践自己,我这里疼。"
她攥紧心口,指尖微微发颤。
谢沉渊抬起头,眼中翻涌的疼惜几乎要将她溺毙。
他突然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
那是几年前她替他挡下的箭伤,至今仍泛着淡淡的粉色。
"这道疤每天都在提醒我,护不好陛下是臣此生最大的罪孽。"
他握住她握着戒尺的手,缓缓贴向自己脸颊,
"若能用臣一身伤痛,换你岁岁平安,便是千刀万剐......"
"住口!"
谢阮阮猛地将戒尺摔在地上,檀木与金砖相撞发出清响,
"父皇临终托孤,不是要你用命来赔!"
她突然扑进他怀里,后背伤口的刺痛与心底的酸涩绞成一团,
"你说要教我做言出必行的君主,可你自己却违背与我的约定......"
谢沉渊紧紧搂住她,小心翼翼避开伤口,下巴抵着她发顶:
"是皇叔错了。"
他的声音带着七年来从未有过的脆弱,
"但当我收到密报,看到你孤身引开杀手的血书时,这双手根本停不下来......"
他颤抖着抬起受伤的左手,指节处还残留着戒尺的压痕。
窗外突然传来雨打芭蕉的声音。
谢阮阮在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眼下浓重的青黑。
突然伸手轻轻抚过他的眉骨:
"皇叔可知,你受伤时,我比自己挨打还疼?"
她的指尖滑到他紧抿的唇畔,
"以后若要罚,就罚我多读一个时辰的《帝鉴》,罚我......"
"罚你每日与我对弈三局。"
谢沉渊突然笑了,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罚你准许我替你试每一盏汤药,罚你......"
他的声音突然轻下去,"罚你让我能护着你,就像七年前那样。"
雨越下越大,雨声中谢阮阮突然想起三岁那年,先帝驾崩的雪夜。
也是这样的怀抱,替她挡住漫天箭雨;也是这样的声音,在她耳边一遍遍说"别怕"。
此刻她却发现,原来无所不能的皇叔,也会在深夜里独自承受恐惧与自责。
"我们重新约定。"
她从他怀中挣脱,跪坐在软垫上,像幼时那样举起小拇指,
"你要好好养伤,不许再伤害自己;我也答应你,不再擅自涉险。"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若违背誓言,就罚......"
"罚我余生都为陛下研墨铺纸。"
谢沉渊勾住她的小指,轻轻晃了晃,
"罚我把最好的大夫都请来,看着他们给陛下换药。"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幽深,
"若有人再敢伤你,我定要让整个楚国......"
"皇叔!"
谢阮阮慌忙捂住他的嘴,她眨眨眼,
"你看,雨停了。"
夕阳的余晖不知何时穿透云层,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镀了层金边。
谢沉渊望着她发间沾着的茉莉花瓣,突然伸手替她摘下:
"去窗边坐坐?我让人备了果茶。"
窗台上,两碗温热的果茶泛着琥珀色的光。
谢阮阮捧着瓷碗,看谢沉渊用受伤的左手笨拙地剥着菱角,突然想起宴会上他替自己挑鱼刺的模样。
"皇叔,"
她将一颗剥好的菱角喂进他嘴里,
"以后换我护着你好不好?"
谢沉渊身体一震,喉间的菱角几乎噎住。
他望着女孩认真的眼神。
那个在他怀里啼哭的幼童,如今竟成了他生命里最温暖的光。
"好。"
他握住她的手,将冰凉的指尖捂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