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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蓝雪与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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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破工作室顶窗的防辐射涂层,在未干的《蓝火》上切割出锐利的光斑。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松节油、麻辣烫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橡胶焦痕混合的复杂气息。宋清扬没走,她正用那把削过苹果、也拆解过无数战地故事线索的瑞士军刀,慢条斯理地刮着一块高热量应急口粮的包装铝箔,刺啦声在寂静中格外磨人,像她笔下那些揭露真相的电报声。

“初初,” ,她没抬头,声音平得像在口述一篇前线报道的导语,“下个月冰岛行程定了。极光季尾巴,素材角度会很独特。” ,铝箔被刮成细长的金属丝,在她指间闪着冷光,像探雷针划过危险的土壤,“顺便,我联系了雷克雅未克大学的安德森教授,地质学家,人很温和,欣赏东亚艺术,离异,没有子女羁绊。”

李雨正在角落整理颜料柜,闻言动作一滞,指尖捏着的钛白颜料管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风暴预警。

宋攸宜背对着她们,站在巨大的画架前,手里的调色刀正狠狠刮掉一片刚铺上去的群青。亚麻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没说话,只是那刮擦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刀刃几乎要戳破画布,仿佛在刮掉那些强加给她的“规划”。

“听见没?” ,宋清扬终于抬起眼皮,目光像战地镜头一样精准地对焦在妹妹紧绷的脊背上,带着记者特有的探究和不容置疑的关切,“三十了,宋攸宜。颜料不会在ICU病床前签你的手术同意书。你看看李雨,人家至少……” ,她似乎想提陆骁作为“正常”参照,但瞥见李雨瞬间煞白的脸和紧抿的唇,职业本能让她硬生生刹住话头,“……有个清晰的工作生活边界!”

“我的边界就是颜料和画布的边缘!” ,宋攸宜猛地转身,防辐射面罩还挂在脖子上,眼尾那颗朱砂痣在晨光里红得像凝固的血滴,眼底是熬夜和极度不耐熬出的红丝,像战火映红的夜空。“宋大记者什么时候开辟婚恋专栏了?加沙的真相挖完了?还是叙利亚的儿童都找到领养家庭了?” ,她语带讥讽,精准地刺向姐姐的职业信仰核心。

“宋攸宜!” ,宋清扬“啪”地一声把军刀拍在工作台上,铝丝被震得跳了跳,像受惊的引信。“我是你姐!爸妈走了,你的命就是我的头版头条!我不管谁管?”她站起身,不是军人般的压迫,而是记者面对重大事件时的紧迫和焦虑,手指下意识地做出握话筒的动作,指向宋攸宜,“看看你的生存环境!辐射超标警报当背景音,跟身份成谜的颜料贩子打交道像在雷区跳舞,深更半夜骑着那辆随时散架的机车在雨里玩命!”她的声音拔高,带着战地报道特有的穿透力,“那个沈淮序,抱着把琴像抱着骨灰盒,沈家祠堂的风水能首接拍恐怖片!还有那个陆骁,赛道就是他的修罗场!你身边有一个地方、一个人,是安全的吗?!”

“安全?” ,宋攸宜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防辐射面罩摔在地上,“谁的人生剧本扉页上写着‘安全第一’?相夫教子?岁月静好?像……” ,她的话猛地顿住,那个禁忌的称呼像鱼刺卡在喉咙,但眼神里的痛楚和反叛却如火山喷发,“……像被困在‘安全’牢笼里的金丝雀?”

工作室瞬间死寂,连角落里虎斑猫舔毛的声音都停了。宋清扬的脸色骤然变得极其复杂,愤怒、悲伤、还有一丝被戳中心事的狼狈在她眼中交织。她不是军人,她是记者,她比谁都清楚“安全”在战火中的脆弱和讽刺。

宋攸宜胸膛剧烈起伏,工装裤上沾染的荧光蓝颜料随着她的呼吸在光线下妖异地闪烁。她几步走到墙角的防弹画箱前——那是宋清扬从战区给她弄来的,用脚粗暴地踢开箱盖,露出里面那支冰冷的老式猎枪。“我的‘安全区’在这儿!” ,她指着枪,又猛地指向画架上燃烧扭曲的《蓝火》,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在阿富汗矿洞的死亡阴影里!在每一管可能让我基因突变的颜料里!在我每一笔下去可能把自己逼疯的神经末梢上!不在冰岛的相亲咖啡厅里!”

“宋攸宜!” ,宋清扬的声音带着尖锐的痛楚和职业性的犀利,“你非要等到像上次盘山公路那样,监控录像里全是你的车尾灯在雨幕里拉出的血红弧线,护栏上蹭着你那该死的荧光蓝,救护车的声音响彻山谷吗?!等到像李雨每天提心吊胆担心陆骁那样,哪天在某个弯道……”

“清扬姐!” ,李雨惊惶地打断,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脸色惨白如纸。陆骁的名字和他职业的危险性,是她心底最不敢触碰的恐惧。

宋清扬的话头被李雨的惊叫打断,她胸口剧烈起伏,职业素养让她瞬间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论据”,触及了无辜者的软肋。但看向宋攸宜的眼神,那份深沉的焦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必须把你拉出火坑”的执拗,没有丝毫减少。这是她深入骨髓的“保护”本能,是战火中淬炼出的、对亲人安危的极度敏感。

宋攸宜却像是被彻底点燃了引信。她一把抓起工作台上那个半满的钴紫色玻璃罐——里面是研磨好的、价值不菲的矿物颜料。在宋清扬和李雨惊愕的目光中,她高高举起——

“砰!”

罐子没有砸向任何人,而是狠狠摔在宋清扬脚边的空地上。深紫色的粉末像一场小型的、绝望的爆炸,瞬间腾起,浓烈得呛人的紫色烟尘扑向空中,溅满了宋清扬沾着异国战火尘埃的工装裤裤脚,也在地板上炸开一片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紫罗兰色废墟。细碎的玻璃碴在粉尘中闪烁,如同冰冷的、碎裂的星辰。

“我的命,” ,宋攸宜喘着粗气,声音因激动和吸入粉尘而沙哑,她指着那片狼藉的紫色,眼神像一头被逼入绝境、伤痕累累却绝不低头的困兽,“就跟这罐颜料一样!要么烧成最惊世骇俗的颜色挂在世界之巅!要么摔成一地谁也拼凑不起的碎片!但它只属于我的画布,宋清扬!轮不到你把它裱进任何人的‘家庭相框’里!”

粉尘在光束中缓缓沉降,如同硝烟散尽的战场。宋清扬僵立在紫色的“爆炸”中心,裤腿上沾满了昂贵的、象征忧郁与神秘的钴紫,像一片无法愈合的、无声的控诉。她看着妹妹那双燃烧着疯狂、痛苦与不屈火焰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论点、担忧、甚至记者的犀利词锋,都哑火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这个从小护在羽翼下的妹妹,灵魂早己在艺术与危险的边缘淬炼得无比坚硬又无比脆弱,她那些在战地无往不利的沟通技巧和保护手段,在妹妹用生命构筑的堡垒前,显得如此笨拙和无力。一种混杂着挫败、心疼和更深恐惧的洪流淹没了她。这不是战场上的敌人,这是她血脉相连却无法“拯救”的妹妹。

虎斑猫被巨大的声响吓得“嗷呜”一声彻底钻进了画架最深处。

李雨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滑落,目光在浑身是刺、仿佛下一秒就要燃烧殆尽的宋攸宜和满身紫色狼狈、眼神复杂到近乎空洞的宋清扬之间惊恐地游移。地上那片刺目的、昂贵的紫色废墟,像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狰狞地横亘在曾经亲密无间的姐妹之间。

死寂中,只有紫色的粉尘在光柱里无声地飘落、沉降。宋攸宜胸口剧烈起伏,她不再看姐姐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引爆自己。她猛地转身,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皮质外套,带着一股摧毁一切的戾气,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金属搭扣狠狠撞在门框上,发出刺耳欲聋的“哐当”声,如同决裂的号角。

“宋攸宜!你去哪?!” ,宋清扬的声音追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记者追问真相时的本能,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抽空了力气的沙哑和疲惫。

回答她的,是工作室外骤然响起的、狂暴到足以撕裂整个清晨宁静的重型机车引擎轰鸣!那声音不再是交通工具的启动,而是一头被彻底激怒、挣脱了所有枷锁的钢铁凶兽发出的终极咆哮!带着无边无际的烦躁、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和斩断一切的决绝,轰鸣着,咆哮着,以近乎失控的速度冲入刚刚苏醒的街道,瞬间将所有的争执、担忧和紫色的绝望狠狠甩在身后,迅速消失在楼宇的拐角。

引擎的轰鸣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拍打着工作室的窗户,震得工作台上未干的颜料微微颤动,几滴松节油从瓶口晃出。宋清扬颓然跌坐在旁边一把沾上了紫色粉尘的椅子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抬手,用沾着战地风霜和此刻紫色颜料的手指,用力抹了把脸,指尖却触碰到一片冰冷的湿意。她怔怔地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的紫色星云——昂贵、刺目、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属于宋攸宜的、绝不妥协的绝美。就像她镜头下那些在废墟中倔强绽放的不知名野花,美丽而绝望。

李雨默默地拿来扫帚和簸箕,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清理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再将那些混合了尘埃的、依旧浓烈的钴紫颜料粉末扫拢。紫色沾上了她的指尖和袖口,冰冷而沉重,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窗外,机车咆哮的余音似乎还在城市的上空隐隐回荡,如同一声悠长而痛苦的战吼,混杂着无法调和的愤怒、对自由的极致渴望,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关于孤独与宿命的巨大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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