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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存折的秘密

妈妈在温舒宁的城市待了三天。这三天,温舒宁带着妈妈逛了校园,吃了食堂里她觉得还不错的饭菜,去了城市免费的公园。母女俩的相处依旧带着生涩,话不多,常常是沉默地走着。但一种微妙的变化在悄然发生。温舒宁不再刻意回避妈妈关切的眼神,妈妈也渐渐放下了那份小心翼翼,偶尔会笨拙地拉拉女儿的手,或者在她低头走路时,轻轻替她拂开额前的碎发。

临别前一晚,母女俩挤在温舒宁宿舍狭小的单人床上。窗外月色朦胧。

“宁宁,”妈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犹豫和郑重,“有件事……妈一首想跟你说。”

温舒宁侧过身,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着妈妈模糊的侧脸轮廓:“什么事?”

妈妈摸索着,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旧手帕仔细包裹的小方块。她一层层打开,里面露出一本薄薄的、颜色陈旧的存折。

“这个……你拿着。”妈妈把存折塞进温舒宁手里。

温舒宁疑惑地打开存折。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她看清了上面的数字。那是一个对她来说堪称巨大的金额!开户人的名字,赫然是她的名字——温舒宁!

“妈?这是……”温舒宁震惊地看着妈妈。

黑暗中,妈妈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复杂:“这是……这么多年,我跟你爸在外面打工,寄回去的钱。除了给你交学费,还有你爷奶必要的生活费……剩下的,你奶奶……都给你存下来了。”

轰!

温舒宁的大脑一片空白,握着存折的手指瞬间冰凉,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奶奶?那个从小对她非打即骂,嫌她脏,嫌她是累赘,连件新衣服都吝于给她的奶奶?把她爸爸妈妈寄回来的血汗钱……都给她存起来了?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冲击让她浑身僵硬,无法思考。那些刻毒的咒骂、冰冷的眼神、落在身上的烧火棍……和眼前这本沉甸甸的存折,像两个截然不同的碎片,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认知。

“你奶……她那人,一辈子要强,嘴毒,心气儿高。”妈妈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她跟你妈……也就是我,不对付,连带着……对你也……唉……” 妈妈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可她心里……其实也苦。早年的穷苦,拉扯你爸和你叔,不容易,性子就拧巴了。她总觉得我拐跑了你爸,让你爸过苦日子……她把气撒在你身上,是她糊涂,是她不对!”

妈妈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心疼。

“可这钱……”妈妈吸了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她一分都没动。你爸偷偷跟我说过,你奶总念叨,说丫头片子也是老温家的种,将来念书出息了,不能没点傍身的钱……说……说不能让你像她一样,一辈子看人脸色……”

温舒宁呆呆地听着,手里的存折像有千斤重。奶奶那些刻薄的、嫌恶的话语,此刻在耳边嗡嗡作响,却又被妈妈此刻的诉说覆盖上了一层她从未想过的、扭曲的底色。

刀子嘴……豆腐心?

这个她从未想过会用在奶奶身上的词,此刻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她心里最深的伤口,搅起一片混乱的血肉模糊。

“妈……”温舒宁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我不懂……她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她明明……” 她明明可以不用那样!明明可以像爷爷那样,偷偷给她一点好脸色,而不是无尽的打骂和羞辱!

“妈也不懂,宁宁。”妈妈的声音也哽咽了,她摸索着,紧紧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她糊涂!她混账!她不配当奶奶!妈知道她伤你太深了……妈不是替她说话,妈是恨她!可这钱……这钱是你爸和我,还有……还有她攒给你的。你拿着,心安理得地拿着!这是你应得的!别觉得欠她的!你不欠任何人!”

妈妈的话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替女儿斩断过往恩怨的决绝。

温舒宁却只是死死攥着那本存折,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头。恨意、委屈、茫然、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释然?各种情绪像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滚冲撞。

奶奶那张刻薄寡恩的脸,在泪光中扭曲、模糊。那个用烧火棍打她的凶狠老妇,和那个在昏暗灯下、戴着老花镜、一笔一划为她存下这些“傍身钱”的老妇人,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以为早己定型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崩塌,露出底下复杂狰狞、面目全非的根基。

接下来的咨询,温舒宁的状态明显不对。她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手里无意识地捏着那个陈旧的存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不懂。”她反复说着这句话,声音干涩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她打我……骂我……嫌我丢人……却给我存钱?为什么?” 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迷茫,“陈医生,我该恨她吗?还是……该感激她?”

陈医生看着温舒宁手中那本承载了太多沉重意义的存折,神情凝重而充满悲悯。

“舒宁,”她的声音异常柔和,“这确实非常矛盾,也非常痛苦。你奶奶的行为,是撕裂的。一方面,她对幼小的你施加了身体和精神的暴力,造成了深重的创伤,这是不可否认、也无法被抹杀的事实。另一方面,她为你存钱的行为,又似乎隐含着一种……极其扭曲的、属于她那个时代和她个人局限性的‘关爱’方式。”

“扭曲的……关爱?”温舒宁喃喃重复,泪水再次滑落,“这种‘关爱’,我宁愿不要!”

“我理解。”陈医生深深地看着她,“这种‘爱’夹杂着伤害,它非但不能抚慰你,反而让你更加困惑和痛苦。因为它挑战了你对她单一的‘施害者’认知,让你无法简单地恨她。这种复杂性,正是你现在痛苦的根源。”

温舒宁痛苦地闭上眼睛。是的,就是这种复杂性!如果奶奶纯粹是恶人,她可以恨得理首气壮。可偏偏……偏偏有了这本存折!它像一根刺,扎在她纯粹的恨意上,让她痛不欲生。

“我们需要做的,舒宁,”陈医生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不是去评判她的行为是‘好’还是‘坏’,也不是强迫自己去‘原谅’或者‘感激’。而是去‘看见’这个人——一个同样被时代、被命运、被自身局限所困住的、不完美的、甚至充满缺陷的老人。她的行为是矛盾的,她的内心可能也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陈医生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更重要的是,你需要将她的行为‘剥离’开来。她对你施加的暴力,是她的错,给你造成的创伤是真实的,你有权为此感到愤怒和悲伤。而她存钱的行为,是她选择的一种方式,无论其动机如何扭曲,这笔钱现在属于你,你可以选择如何处置它,而无需背负上额外的情感枷锁。她的行为,不能抵消她的过错,也不能定义你的感受。”

“剥离……”温舒宁睁开泪眼,看着陈医生。将伤害和那点扭曲的“善意”分开看待?不混为一谈?

“是的,剥离。”陈医生肯定道,“承认伤害的绝对存在,也承认人性与动机的复杂混沌。接纳这种复杂性本身,允许自己拥有对同一个人产生截然不同感受的权利——恨她的残忍,同时对那份扭曲的、迟来的‘补偿’感到一丝微弱的悲哀或释然,这都是被允许的。这不矛盾。”

温舒宁低头,看着手中那本沉甸甸的存折。恨意依旧在胸腔里燃烧,但那份几乎要将她撕裂的、非此即彼的痛苦挣扎,似乎因为陈医生的话,稍稍松动了一些。她不必强迫自己原谅,也不必强迫自己感激涕零。她只需要……看见这复杂的一切,然后,允许自己拥有所有混乱的感受。

她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的浊气全部排出。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她找到了一个立足点。她将存折紧紧按在胸口,仿佛在感受那份沉重,又仿佛在汲取一丝微弱的力量。泪水无声流淌,但眼神中,多了一丝沉重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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