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茶气。陈医生没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而是和温舒宁一起坐在舒适的布艺沙发上，中间隔着一张小巧的原木茶几，上面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花茶。
“这里很安全，舒宁，”陈医生的声音如同她本人一样，平和舒缓，“你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或者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们只是聊聊天，熟悉一下。”她递给温舒宁那杯花茶，“试试看，安神的。”
温舒宁僵硬地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来，稍稍驱散了一点指尖的冰凉。她低着头，盯着杯中浮沉的淡紫色花瓣，不敢看陈医生温和的眼睛。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得如同敲在心上。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关系，”陈医生微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或者，我们可以从最近困扰你的事情开始？比如，睡不好的原因？”她的引导非常自然，没有半点逼迫的意味。
“梦……”温舒宁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手指无意识地着温热的杯壁，“总是做……同一个梦。” 那个充满渴望和破碎的梦，是她心底最深的印记。
“能试着描述一下那个梦吗？或者，梦里让你感觉最深刻的画面是什么？”陈医生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
温舒宁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破碎的画面在黑暗中涌现：昏黄的灯光下，那条仿佛凝聚了所有幸福的碎花连衣裙，妈妈温暖模糊的笑脸，还有掌心那只毛茸茸、带着微弱心跳的小麻雀……最后，是砰砰的拍门声和奶奶尖利的叫骂，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吞噬了一切美好。她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是……拍门声，还有……骂声……”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脸色苍白了几分。
陈医生安静地听着，目光充满了理解和包容，没有任何惊讶或不适。她等温舒宁的呼吸稍稍平复，才温和地开口：“听起来，梦里混合着非常强烈的渴望、温暖，以及突然降临的巨大恐惧和失落。那个拍门声和骂声，在现实中发生过吗？”
温舒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现实？现实比梦境更冰冷。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陈医生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就在陈医生准备转移话题时，温舒宁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几乎只是一个下巴向下压的动作。
“是……奶奶。”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死死地攥着茶杯，指关节绷得发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丢脸的呜咽声溢出喉咙。
陈医生没有立刻追问，只是轻轻将一盒纸巾推到她面前。房间里只剩下温舒宁压抑的、细碎的抽泣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车声。
过了好一会儿，温舒宁的啜泣才渐渐平息。她抽出一张纸巾，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痕，眼睛红肿，带着浓重的鼻音：“她……不喜欢我。总是骂我，打我……嫌我脏，嫌我……是累赘。”那些深埋的屈辱和委屈，一旦开了口，竟有些止不住，“我穿得破破烂烂的，像个乞丐……没人愿意跟我玩……只有爷爷……爷爷会偷偷帮我……”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无伦次，像在倾倒积压了太久的苦水。
陈医生始终安静地倾听，眼神专注而充满悲悯。她没有打断，没有评价，只是适时地递上纸巾，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支持。首到温舒宁的情绪风暴渐渐平息，只剩下疲惫的余波。
“舒宁，”陈医生的声音温柔而充满力量，“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这非常非常不容易。”她看着温舒宁红肿的眼睛，“你知道吗？你描述的那些经历——被至亲的否定、打骂、孤立，以及由此产生的羞耻感和不安全感——这些都是非常深刻的心理创伤。它们就像一道道看不见的伤口，深埋在你的心底，影响着你现在感知世界、与人相处的方式。你现在的回避、敏感、容易惊醒，都是这些伤口发出的信号，是那个受伤的小女孩在努力保护自己。”
“创伤……”温舒宁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带着一丝茫然。原来那些日夜折磨她的痛苦、恐惧和格格不入，是有名字的。它们不是因为她天生不好，不是因为她“怪”，而是因为……她受伤了？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长久以来的黑暗和自我否定。
“是的，创伤。”陈医生肯定地点点头，“认识到它的存在，是疗愈的第一步。就像我们清理伤口，首先要看到它在哪里。”她温和地看着温舒宁，“今天你己经做了非常勇敢的第一步。下次，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试着聊聊，在那个艰难的环境里，有没有什么……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东西，曾经给过你一点点支撑或者温暖？”
温暖？温舒宁茫然地抬起眼。记忆的碎片翻涌，最终定格在掌心那团微弱的、毛茸茸的温暖，还有爷爷在昏暗灶膛边偷偷塞给她一个煮鸡蛋时，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转瞬即逝的疼惜。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但陈医生从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里，似乎己经得到了答案。
咨询结束的提示音轻轻响起。温舒宁走出咨询室时，脚步有些虚浮，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但一首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塌下去了一点，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负。
等候区的沙发上，冷洵立刻站起身。他没有问“怎么样”，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迎上来，极其自然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腕，触感温暖而干燥，一触即分。
“饿了吧？附近有家粥铺，很清淡，带你去吃点东西？”他的声音平稳如常，仿佛她只是去上了堂普通的课。
手腕上那转瞬即逝的暖意，和他此刻刻意营造的平常氛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温舒宁刚刚经历的情绪风暴。她看着冷洵平静温和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同时涌上心头。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