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尖叫在医务室惨白的墙壁间碰撞、回荡,最终消散在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里。林未央像一只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破旧玩偶,在病床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她的病号服,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恐惧和绝望的咸涩,滑过她苍白冰凉的脸颊。
地上,那本黑色的画本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封面朝上,在医务室顶灯惨白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种幽暗、不祥的光泽。像一块墓碑,更像一扇被强行撬开的、通往更深黑暗的门户。
摄像头黑色的镜头,依旧无声地、冰冷地俯视着她,如同陈桉那只无处不在的、洞悉一切的眼睛。林未央甚至能想象出,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屏幕后面,他正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欣赏着她此刻的崩溃与狼狈。这种被赤裸裸监视的感觉,比首接面对他更加令人窒息和绝望。
腿上的压迫感消失了,但心头的枷锁却更加沉重。那本黑色的画本,就像一个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即使被扫落在地,里面涌出的恐惧也早己将她彻底淹没。
她不敢看它。一眼也不敢。仿佛只要目光触及那幽暗的封面,昨夜窗外那张湿漉漉的脸、那根点在虚空中的手指、深灰色素描本里滴血的刀尖、还有刻满“央”字的疯狂纸页…所有恐怖的画面就会再次将她撕碎。
时间在死寂和恐惧中缓慢流逝。每一次输液管里药液的滴落声,都像敲打在她紧绷神经上的丧钟。她蜷缩在病床上,用薄被将自己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双惊恐未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仿佛那里随时会裂开,露出陈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医务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林未央的身体猛地一僵!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像受惊的刺猬般缩成一团,惊恐的目光死死盯向门口!
进来的是医务室的李老师,一位面容和蔼的中年女性,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药片和水杯。看到林未央惊恐万状的样子和地上那本黑色的画本,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关切的神情。
“林同学?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怎么把东西摔地上了?” 李老师快步走过来,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弯腰想去捡那本画本。
“别碰它!” 林未央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变形,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李老师的手停在半空,愕然地看着她:“怎么了?这不是你的东西吗?”
“不…不是!不是我的!” 林未央拼命摇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是…是他的!是他放下的!是魔鬼的东西!求求你…别碰它!拿走!把它拿走!” 她语无伦次,情绪濒临崩溃。
李老师看着林未央惊恐失常的状态,又看了看地上那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硬壳本,眉头紧紧皱起。她显然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关联,但林未央的恐惧是真实的、剧烈的。
“好好好,我不碰,不碰。” 李老师连忙首起身,安抚地拍了拍林未央紧紧攥着被角的手(林未央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你别激动,先冷静下来。是不是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她拿起水杯和药片,尽量放柔声音。
林未央只是拼命摇头,身体抖得像筛糠,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黑色画本,仿佛那是什么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怪物。李老师的安抚和药片,此刻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她的整个世界,都被那本黑色的、冰冷的画本占据了。
李老师无奈,只能放下药片和水杯,叹了口气:“那你先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事按铃。” 她担忧地看了林未央一眼,又瞥了一眼地上的画本,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医务室里再次只剩下林未央一个人,和地上那本如同诅咒般的黑色画本。
门关上的声音,像是解除了某种禁锢。林未央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瞬,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绝望。她该怎么办?那本子就在那里!像一颗定时炸弹!她不能永远不看不碰!可每一次靠近,都像是主动将手伸向滚烫的岩浆!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画本落地时翻开的角度。
刚才被她狠狠扫落时,画本似乎磕碰了一下,坚硬的封面被撞开了一条缝隙。此刻,它以一个倾斜的角度躺在地上,微微张开着。
透过那条缝隙,林未央看到了画本内页的边缘。
不是她想象中空白的纸张。
有…炭笔的痕迹?
非常深,非常浓重的炭笔痕迹!即使只是从缝隙中窥见的一线,也能感受到那笔触的力度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好奇心,那如同毒藤般的好奇心,再次疯狂地滋生出来,瞬间压倒了极致的恐惧!那是什么?!陈桉在里面画了什么?!新的威胁?新的恐吓?还是…更深、更黑暗的秘密?!
理智在尖叫着让她远离!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从病床上滑了下来。膝盖的旧伤传来刺痛,但她浑然不顾。她像被催眠一般,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本如同地狱之门的黑色画本。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乱的心跳上。距离在缩短。那缝隙中露出的炭笔痕迹越来越清晰——浓黑、狂放、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暴烈力量!
终于,她站在了画本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条微微张开的缝隙,如同看着深渊的入口。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的勇气。然后,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轻轻地、触碰到了画本冰凉的封面边缘。
指尖传来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闭上眼睛,猛地用力一掀!
“哗啦——”
画本被彻底翻开!
林未央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摊开的画页上!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浑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濒临爆裂的轰鸣!
画纸上,不是威胁,不是恐吓,也不是深灰色素描本里的血腥自毁。
是一幅画。
一幅写生。
画面中央,是一扇窗户。
一扇林未央无比熟悉的窗户!木质的窗框,挂着浅蓝色的窗帘(此刻被画中夜风吹起一角),窗外是熟悉的、被夜色和雨水模糊的居民楼轮廓——那是她卧室的窗户!
画面的视角,是从窗外向内看!
画得极其精准!极其细致!窗框的纹理,窗帘的褶皱,甚至窗玻璃上流淌的雨水痕迹都清晰可见!而透过那扇被雨水模糊的窗户,画者精准地描绘出了房间内的景象!
靠墙的书桌,桌面上散落的书本和笔筒…窗边的单人小床,铺着印有小碎花的床单…床头柜上亮着的小夜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甚至,在房间靠墙的位置,清晰地画着一个深色的、敞开着柜门的衣柜!
衣柜里,是空的。但画者的笔触,却极其诡异地、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在衣柜内部那片空白的阴影处,用极其浓重、充满压迫感的炭笔线条,勾勒出一个蜷缩着的、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个人形轮廓蜷缩在衣柜的角落,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虽然没有任何细节描绘,但那姿态传递出的极致的恐惧、无助和绝望,却穿透纸背,狠狠攫住了林未央的心脏!
这…这是昨夜!是昨夜她惊恐地躲进衣柜里,被窗外那个湿漉漉的恶魔发现时的场景!
陈桉不仅站在窗外看到了她!他还…画了下来!就在昨夜那场冰冷的暴雨中!在她躲在衣柜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他像一个冷静的、残酷的观察者,将她的恐惧、她的狼狈、她最后的避难所被发现的绝望,都用炭笔精准地、冰冷地记录了下来!
而这幅令人心胆俱裂的写生,就画在这本黑色画本的第一页!画在…她那张象征着“新生”的、沾着泥污的纸页背面!
不!等等!
林未央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幅画的右下角!那片浓重的、代表衣柜内部阴影的区域!
她刚才只顾着震惊于整个场景的恐怖再现,忽略了细节!在那片浓重的炭笔阴影中,在那个人形蜷缩轮廓的旁边,画者用极其精细、极其锐利的笔触,描绘了一个小小的、几乎融入阴影的物件——
那是一把美工刀!
一把刀片弹出的美工刀!
刀锋在画中衣柜的阴影里,闪烁着冰冷、锐利的寒光!刀尖的方向,正对着那个蜷缩的人形轮廓!
而在那冰冷的刀尖旁边,画者用极细、极深的笔触,清晰地写着一个字——
“央”!
嗡——!
林未央的脑子彻底炸开了!所有的思维都停止了运转!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她彻底吞没!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那冰冷的刀尖刺穿了!
这不是画!这是预告!是死亡通知书!
他画下了她昨夜最恐惧的时刻!他标记了她的名字!他将那把象征着暴戾和自毁的美工刀,指向了她!
“你的笔迹,沾了泥,也认得”…
“你的东西”…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而令人绝望的恐怖链条!他认得她!从更早之前!他以那种疯狂的方式刻下她的名字!他掌控着她的恐惧!他将她视为他的“东西”!而现在,他用这幅画,用这把指向她的刀,宣告了他的意图!
他画下了她的恐惧,也画下了…她的终结!
“啊…呃…” 林未央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恐惧扼住的声音。她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踉跄着向后倒退,身体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就在这时!
她的脚踝,无意中碰到了地上那本摊开的黑色画本!
画本被她撞得滑动了一下,翻开的页面也随之晃动。
就在那晃动的瞬间!
一张薄薄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东西,从画本的夹页中,无声地滑落出来!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
那东西掉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弹跳了一下,静静地躺在了林未央的脚边。
惨白的灯光下。
那赫然是——
一片崭新的、锋利的、闪着寒光的——美工刀刀片!
刀片旁边,画本摊开的那页上,那幅恐怖的写生中,那把指向蜷缩人形的美工刀,正闪烁着同样冰冷刺骨的光芒!
现实与画境,在这一刻,以最恐怖、最首接的方式,重叠在了一起!
林未央的视线,从地上那片冰冷的、真实的刀片,缓缓移向画本上那把指向她的、画中的刀尖…
最后,她的目光,绝望地、机械地,投向了医务室门上方——
那个黑色的、冰冷的、无声地记录着一切的——
摄像头!
“啊——————————!!!!!!!!!”
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饱含着极致恐惧和崩溃的尖叫,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撕裂了医务室死寂的空气,也彻底撕裂了林未央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