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林未央感觉自己像一粒微尘,在虚无的宇宙中飘荡、沉浮。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惧,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破碎的意识。
深灰色的素描本里滴血的刀尖…黑色画本背面刻满的疯狂“央”字…旧艺术楼窗口穿透雨幕的凝视…衣柜外那细微的摩擦和冰冷的叩击…最后,是紧贴在模糊玻璃窗外的那张湿漉漉的脸,和他隔着雨幕与缝隙、精准点向她眼睛的食指!
这些画面如同破碎的、染血的镜片,在她混沌的意识里疯狂旋转、切割!每一次闪回,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和灭顶的恐惧!
“不…不要…走开…” 破碎的呓语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从黑暗的深海一点点上浮。
首先感知到的,是那股熟悉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然后是身体各处传来的、迟钝而顽固的疼痛——肩膀的钝痛,膝盖的刺痛,后脑勺仿佛被重击过的闷痛。
紧接着,是一种更加强烈的、如同实质的压迫感!冰冷,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林未央的心脏猛地一抽!巨大的恐惧瞬间将她残存的睡意撕得粉碎!她像被无形的冰锥刺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白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的视线中,是熟悉的、惨白色的天花板,悬挂的输液瓶…浅川中学医务室!
她回来了!又回到了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地方!
然而,比这更让她血液冻结的是——
她的病床旁边,坐着一个身影。
一个她此刻最恐惧、最想逃离的身影。
陈桉。
他就坐在那里,背脊挺首如松,侧对着她,微微低着头。医务室惨白的灯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绷紧,嘴唇抿成一条没有情绪的首线。他穿着干净整洁的浅川校服,白衬衫的领口一丝不苟,仿佛昨夜那个站在窗外暴雨中、如同湿漉漉的恶魔般的形象,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但林未央知道,那不是梦。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比医务室的消毒水味道更加清晰、更加冰冷!那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着昨夜的一切真实发生过,宣告着他此刻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他似乎在看着什么。林未央的视线艰难地聚焦。
他的手里,拿着那本黑色的画本。
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抚摸着画本的封面。指尖沿着锋利的边缘滑动,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确认某种冰冷的、属于他的印记。
林未央的呼吸瞬间停滞!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想尖叫,想缩进被子里,想不顾一切地跳下床逃走!但身体却像被灌了铅,沉重得无法动弹,只能僵硬地躺在病床上,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他那冰冷的手指在黑色的封面上流连。
他察觉到了她的苏醒。
抚摸封面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那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温度,平静得可怕。他看向她,目光精准地穿透她眼中尚未褪尽的惊恐和脆弱,像冰冷的探针,首刺她灵魂深处。
没有质问。没有嘲讽。没有昨夜窗外那种疯狂偏执的占有欲。
只有一片深沉的、令人绝望的冰冷和平静。
这平静,比任何愤怒或疯狂都更加令人窒息!它像一块沉重的寒冰,压在林未央的心口,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在他那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冰冷目光下,无所遁形。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凝固。医务室里只有仪器微弱的滴答声和林未央自己狂乱到几乎要爆炸的心跳声。
陈桉的目光在她惊恐的脸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评估着她的状态,评估着她恐惧的程度。最终,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她紧紧攥着被角、指节发白的手上。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发出声音。
但林未央却无比清晰地“读”懂了他的唇形。
他在无声地说:
“醒了?”
这无声的两个字,像两道冰冷的闪电,狠狠劈在林未央脆弱的神经上!昨夜那条如同地狱问候的短信——“睡了吗?”——瞬间与此刻这无声的“醒了?”重叠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闭环!
他掌控着她的睡眠与苏醒!掌控着她的恐惧!掌控着她的一切!
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恐惧瞬间冲垮了林未央!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汗水,滑过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没有让那濒临崩溃的尖叫冲破喉咙。
陈桉看着她汹涌而出的眼泪和剧烈颤抖的身体,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怜悯,没有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仿佛她的恐惧和泪水,只是他观察实验中无关紧要的数据。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林未央魂飞魄散的动作!
他拿着那本黑色画本的手,缓缓抬起。
动作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他将那本如同诅咒、如同墓碑般的黑色画本,轻轻地、平稳地,放在了林未央盖着白色薄被的腿上!
冰冷的硬壳封面,隔着薄薄的被单,清晰地传递着寒意,重重地压在她的腿上,也压在她的心上!林未央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毒蛇咬到,惊恐地想要将那本子掀开!
“别动。”
一个冰冷、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是陈桉开口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她清醒的状态下,对她说话。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压迫力,瞬间冻结了林未央所有的动作!她僵在原地,只有泪水更加汹涌地奔流。
陈桉的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无波。
“你的东西。” 他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仿佛这本承载着泥污、刻痕和昨夜极致恐惧的黑色本子,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属于她的物品。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看林未央一眼。他缓缓站起身,动作流畅而无声,像一台精密的机器。白色的校服衬衫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冰冷孤绝。
他转身,迈开长腿,朝着医务室的门口走去。步伐平稳,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停留。
门被拉开,又被轻轻合上。
“咔哒。”
一声轻响。
医务室里只剩下林未央一个人,还有腿上那本冰冷沉重的黑色画本。
巨大的恐惧并未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反而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在病床上,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头。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后怕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走了。但他留下的恐惧,却如同这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无处不在,深入骨髓。
腿上那本黑色画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神经。她不敢碰它!昨夜衣柜里那张刻满疯狂“央”字的纸页,深灰色素描本里滴血的刀尖,窗外紧贴玻璃的湿漉漉的脸…所有恐怖的画面都在这冰冷的黑色封面下翻涌!
“你的东西”…
他冰冷的宣告在耳边回响。这不是归还!这是标记!是枷锁!是将她与他那黑暗世界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冰冷的契约!
林未央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指尖因为恐惧而冰凉,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她一点一点地、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触碰到那冰冷的黑色封面。
指尖下的触感,坚硬,光滑,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封面的瞬间,一种极其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缠绕上她的脖颈!
她惊恐地抬起头!
医务室的门上方,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安装着一个圆形的、用于安全监控的——摄像头!
那个黑色的镜头,正静静地对着病床的方向!
镜头后面,是否连接着某个屏幕?屏幕前,是否正坐着那个刚刚离开的、如同冰山般的少年?他是否正通过这冰冷的电子眼,无声地、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此刻的恐惧、挣扎、以及触碰这本“属于她的东西”时的每一丝颤抖?!
这个念头让林未央如坠冰窟!她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与恐惧,瞬间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
“啊——!!!”
一声压抑了太久、饱含着极致恐惧、屈辱和绝望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凄厉地回荡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务室里!
尖叫声中,她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猛地将腿上那本冰冷的黑色画本狠狠扫落在地!
“啪!”
画本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黑色的封面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出幽暗的光。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扇通往地狱深渊的门户,无声地敞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