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像坏掉的唱片,在热浪里断断续续地嘶叫。江桅站在楼道里,手指死死抠住"云济医科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边缘,烫金的字体烙得掌心发疼。汗水顺着她的脖颈滑进校服领口,在后背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母亲系着沾满面粉的围裙从厨房冲出来,围裙带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小桅,快拆开看看!"
通知书上的油墨味混着夏天的燥热扑面而来。江桅盯着校徽上的烫金纹路,突然想起高三最后一节晚自习。谢淮与用圆珠笔轻敲她课本的声响,还有他说"我们考同一所大学"时,镜片后跳动的光点。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熟悉的消息:"在家等我,有惊喜。"
楼道转角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嘉阳的身影堵在消防栓前,金丝眼镜反射着刺目的阳光。他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纸,边缘皱得像被揉皱的糖纸:"江桅同学,这是你母亲当年签署的......"
"别说了!"江桅后退时撞上生锈的信箱,后腰传来尖锐的疼痛。通知书从指缝滑落,被突然刮起的穿堂风吹向巷口。她追了两步,余光瞥见那辆红色轿车——车头己经歪向人行道,挡风玻璃上反射着谢淮与的白衬衫。
礼盒摔开的瞬间,玻璃星空灯炸成碎片。彩色荧光粉混着玻璃碴溅在柏油路上,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江桅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视野边缘泛起黑色的涟漪。她看见谢淮与扑过来的身影,看见他伸手想接住飘落的录取通知书,然后——
消毒水的气味刺进鼻腔时,江桅正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母亲的脸在视线里晃动,围裙带子还挂在脖子上:"医生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能会影响记忆。"
病房门被撞开时带起一阵风。谢淮与的白衬衫下摆沾着暗红痕迹,额角的纱布渗出细小的血珠。他冲到床前时撞翻了果篮,苹果滚到江桅手边。她下意识去抓,却发现右手完全使不上力气。
"别怕。"谢淮与握住她的左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纱布渗进来。他说话时喉结滚动得厉害,江桅这才注意到他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针孔——像被蚊子叮过的红点。
窗外暴雨砸在玻璃上,林嘉阳的黑伞停在雨幕里。谢淮与突然拉上窗帘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吹得输液管轻轻摇晃。江桅想问被碾碎的通知书,想问星空灯里藏着的惊喜,可头痛像潮水般涌上来,又一次将她淹没。
再醒来时病房空无一人。江桅扶着输液架站起来,镜子里的自己活像被摔碎又粘好的瓷娃娃——额头缠着纱布,右脸结着暗红的痂。床头柜上的录取通知书被撕成碎片,母亲用胶带粘过的地方,缺角处露出里面泛黄的纸张。
手机在抽屉里震动。谢淮与的消息跳出来:"好好养病,出院我们去海边。"配图是张模糊的星空照,左下角有行小字:"猎户座的腰带永远亮着"。江桅盯着屏幕,想起他擦拭望远镜时的专注眼神,还有阁楼里那句"再黑的夜也有星光"。
护士推药车进来时,江桅鬼使神差地把手机塞进枕头下。"谢先生特意交代,"护士往输液管里加药,"不能让你看手机。"这句话让她的手指突然发抖——为什么不能看手机?
走廊传来压抑的争执声。江桅掀开被子冲出门,正撞见几个白大褂拦住谢淮与。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左手攥着什么东西,指节泛着青白。
"不是你想的那样......"谢淮与的声音发颤,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江桅这才发现他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鼓起一块,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暴雨在窗外炸响。谢淮与被推进电梯时,口袋里掉出张纸片。江桅捡起来时,指尖碰到一片冰凉——是医院停车场的收据,日期显示是昨天。
深夜的病房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的滴答声。江桅摸着床头的怀表,齿轮转动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林小夏的消息:"谢淮与今天在走廊哭来着,好像是......"
她攥着手机的手指突然收紧。记忆闪回车祸那天,谢淮与脖颈处的针孔,还有星空灯礼盒里露出的半截说明书——那些她刻意忽略的细节突然拼凑在一起。窗外惊雷炸响,她掀开窗帘,看见楼下停着急救车,红蓝灯光在雨幕里明明灭灭。
"江桅。"谢淮与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转身时撞翻了椅子,看见他倚在门框上,手里捧着重新裱好的录取通知书。缺角处贴着他手绘的猎户座星图,墨迹还没干透。
"医生说......"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秋天就能拆线了。"月光为他镀上苍白的轮廓,江桅突然发现他的白衬衫下摆湿了一大片,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她扑过去时闻到浓重的消毒水味。谢淮与小心翼翼地搂住她,像在触碰一件易碎品。怀表的齿轮声混着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凌晨三点,江桅被压抑的咳嗽声惊醒。月光下,谢淮与蜷缩在陪护椅里,指缝间渗出暗红。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触到腕上一道凸起的疤痕——那是初三暴雨天,他为救她摔在路面上留下的。
"我们去看海吧。"她贴着他的胸口说,听见比怀表更微弱的心跳声。窗外雨停了,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两株紧紧依偎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