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河面粼粼的水光与更密集的人声,隐约传来。
“走吧,”许裕安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似乎比之前放缓了一分,目光扫过苏芷漓手中那盏暖融融的兔子灯,“去放花灯。”
“……嗯。”苏芷漓轻轻应了一声,声音细小如蚊,几不可闻。
她低下头,悄悄蜷了蜷那只刚刚才离开温暖包裹的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粗砺而滚烫的触感。
那感觉顺着手指一路蔓延至心尖,烫得她耳根又悄悄泛起红晕,思绪也像被投入石子的池水,兀自漾着涟漪。
许裕安己率先迈步,玄青的身影在喧闹的人潮中如同礁石,沉稳地分开水流。
苏芷漓连忙抱紧怀里的兔子灯,小步跟上,那点小心思和未散的热意,暂且被前方更加璀璨的光景牵引。
他们来到临河的一处开阔平地。这里更是人声鼎沸,比之朱雀大街的喧闹又添了几分飘渺的诗意与浪漫。
无数人流涌向河边,欢声笑语几乎要盖过潺潺水声。
河边排着一溜售卖花灯、花船的小摊,各色彩纸糊成的灯饰琳琅满目,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许裕安径首走向一个挂满精巧孔明灯的摊前。“店家,两盏。”他简洁道。
“好嘞客官!”摊主是个眉目和善的老者,手脚麻利地取下两盏素白的西方孔明灯,连带递上两支小巧的笔墨,
摊主说道“心愿笔墨尽可书写其上,随风上达九天,必能灵验!”
他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双璧人,眼神里满是祝福。
苏芷漓有些新奇地接过笔。许裕安则拿起另一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洁白坚韧的竹棉纸灯罩上,沉稳而有力地落笔。
“二哥写好了?”苏芷漓偏过头,好奇地轻声问,目光落在他那盏灯上。
只见灯罩一侧,西个苍劲有力的墨字赫然其上:
“天下太平”。
墨迹未干,字字千钧,透着一股沉凝浩大的气魄。
没有儿女情长,没有个人私念,只有这饱含着铁血与苍生、厚重如北境山峦的宏愿。
苏芷漓微微一怔,心头那点旖旎的心思仿佛瞬间被这沉甸甸的西个字压得清澈了几分。
她收回目光,看着自己手里空白的灯罩,指尖微动,心头忽然涌上许多模糊又清晰的愿望。
她提笔,笔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轻颤,在灯罩上端端正正、娟秀清丽地写下几个小字:“愿此良辰不散,岁岁今朝”。
写完,她小心地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脸颊微烫。这心愿藏着小女儿家才懂的私密憧憬。
不仅是对今夜这繁花似锦、烟火迷离瞬间的留恋,更深藏着某个连自己都还不敢细思的念想:愿身旁这人,能常驻此良辰。
许裕安看到她写的心里触动了一下
许裕安己经熟练地在灯底支架上放置好一小块浸泡过松油的引燃物。
他取过火石,熟练地擦燃,跳跃的火苗瞬间点燃了引燃物。
“准备好。”他将点燃的灯递向苏芷漓,“待热空气充盈,轻轻放手便可。”
橘黄的火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苏芷漓学着他的样子,也点燃了自己那盏灯的小小火苗。
两朵小小的火焰在灯笼里升腾跳跃,温暖的气息迅速充满了灯内空间,素白的灯笼渐渐鼓胀起来,变得越来越轻盈。
“松手吧。”许裕安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苏芷漓屏住呼吸,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期待,轻轻松开了手指。许裕安也几乎同时放手。
两盏承载着不同心愿的明灯,一稳一轻,摇晃着、相依着,缓缓地、稳稳地向着深邃的夜空飘摇而上,加入那漫天升腾的灯河之中。
“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苏芷漓惊喜地低呼,雀跃着仰起小脸。
只见浩瀚的夜空中,无数盏形态各异、色彩纷呈的花灯正冉冉升起,如同星辰的溪流倒灌入天际!红的、黄的、绿的、蓝的……
宛如散落在墨蓝缎子上的宝石,一闪一闪,明明灭灭,汇成一条流淌着璀璨光华的银河,流向月亮的方向。
星星点点的光芒铺满天幕,几乎掩盖了真正的星光,将夜空妆点得比白日里的集市更加繁华壮丽!
“二哥您看,好多好多灯啊。像天上的街市!”苏芷漓激动得忘乎所以,一只手抱着兔子灯,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抓住身边人的衣袖。
踮着脚尖,欢快的跳着仿佛这样能离那绚烂的灯河更近一点。
许裕安的目光也被这奇景短暂攫住,但他很快收回心神,落在苏芷漓被漫天灯火映亮的侧脸上。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仿佛盛下了整片星海,闪耀着纯粹的、让人心颤的喜悦。
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还有河里的”苏芷漓的目光又落回地面。此刻的河面,又是另一番如梦似幻的景象!
清漪河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己被无数盏形态各异、精巧绝伦的莲花灯、小船舱灯、鸭形灯、鱼形灯……还有各种小动物造型的灯所覆盖。
它们被烛心点亮,如同一朵朵摇曳的水上精灵,组成了一条蜿蜒流淌的、更加绵长耀眼的光带。
一盏连着一盏,一排接着一排,随着轻柔的水流缓缓向下游漂去。
远远望去,整条河流如同一条流动着无数火种的光之龙脉,载着万家的祈愿,流向未知的远方。
河边挤满了放灯的人群,男女老少皆有。
有孩童兴奋地拍手大叫,有小情侣并肩而立虔诚许愿,有父母怀抱幼儿小心地放下花船
无数细碎的祝福话语和满足的喟叹交织在一起,与烛火微燃的噼啪轻响、流水的轻吟、夜风的呢喃,共同谱写着这上元夜最动人的乐章。
“我们也放花船”苏芷漓的目光被这水下银河牢牢吸引,转头向许裕安道,语气带着雀跃的撒娇。
许裕安点头。两人走向另一个售卖小花船的摊前。
这些小船模型不过巴掌大小,多用轻薄桐油纸或木板片糊成,造型玲珑,种类丝毫不输于天上的花灯:
盛放的莲灯、小巧的乌篷船、扬帆的舴艋舟,甚至还有昂首的天鹅船。
每艘小船上都插着细细短短的防水蜡烛,船舱里特意设计了一个能放置小巧纸条的凹槽。
“姑娘写个心愿放里头吧,让河神娘娘捎去天上,保管心想事成。”
摊主大娘热情地递上一叠裁得极细小的红纸条,又递过一支小到几乎捏不住的细毫笔。
苏芷漓接过纸笔,一时竟有些犯难。天上孔明灯写了祝福,这水里的花船,又该许什么呢?她偷偷抬眼看向身边的许裕安。
许裕安却并未看她,目光沉静地落在粼粼水面上,似乎在巡梭着什么。
他显然没有写纸条的打算,只随手选了一盏最朴素、毫无雕饰的桐油纸小舟。
苏芷漓见状,微微咬唇。
她背过身去,像要藏起一个珍宝,用那小小的笔,在那小得几乎难以落笔的红纸条上,极尽轻柔、极尽慎重地,写下几个墨色淋漓的小字:“永如今夜”。
心里想到希望天天这样
写完,她飞快地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折成一个小小的方胜,藏进花船的凹槽里。
又小心地盖上上面一层装饰纸片,生怕被人窥见。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脸上又飞起一层淡淡的羞涩红晕。
许裕安己点燃自己那盏小船的蜡烛,递过火石给,苏芷漓也点燃了自己那盏精致莲灯里的烛火。
两人走到一处稍有空隙的水边石阶,蹲下身来。暖橘色的烛火在各自的小船里跳跃,映亮了指尖的一小片地方。
河水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放吧。”许裕安道,语气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苏芷漓小心翼翼地将她那盏承载着小小方胜心愿的莲花灯,轻轻放入水中。
水波温柔地托住了它,灯晃了晃,便稳稳地随着水流悠然漂向远方,加入了河面上那条蜿蜒璀璨的光之队。
许裕安也将他的那盏朴素小舟放入水中,任它漂流而去。
苏芷漓的目光追随着自己的那盏莲灯,它在无数花船的簇拥下,越飘越远,如同一点微红的亮星,投入了更加广阔的灯海银河里。
烛火温柔闪烁,承载着她心中那句隐秘的祈愿,漂向那只有自己知晓的、温柔的远方。
“它……会漂到哪里去呢?”她忍不住轻声呢喃,目光迷离。
“或许漂到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许裕安看着那片逐渐融合、难以分辨的光河,声音低沉依旧。
却在晚风灯火中少了一分往日的冷硬,仿佛也沾染上了一丝属于这凡尘灯火的温度。
“不过……”他看着苏芷漓怀中那盏始终护着的兔子灯在河面的反光中更显温暖明亮,“能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也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