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漓快走到小楼前的水塘边时，她眼尖，发现水边的石头缝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蹲下身，凑近去看。
流云赶紧也蹲下来：“殿下小心。”
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只极小极小的螺蛳，吸附在长着薄薄青苔的湿石头上，缓慢地移动着，留下一点点的痕迹。
在离水面很近的浅滩里，还能看到一两尾比小指头还细小的鱼苗，在水草间穿梭。
“快看，有小鱼和小螺蛳。”苏芷漓惊喜地小声说，手指头想碰又不敢碰，生怕惊扰了它们，“这水是活的。从外面河里引来的。”
流云也看得新鲜，点头说：“听说是引了活水进来养着的，以后还会再放些鱼苗进去吧。”
“真有意思。”苏芷漓看着那缓慢移动的螺蛳和灵活的小鱼苗，心里充满了微小的惊喜。
这在宫里绝对看不到。
宫里的池塘再大再美，也是死水，都是些养得肥肥胖胖、看着就笨的大金鲤，哪有这种自然的小生命。
她突然觉得，这座小小的、新的不能再新的府邸里，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细节，比她之前想的还要好。
回到漱玉轩楼下的小书房，苏芷漓又有了新的主意。
她让流云打开她从宫里带来的一个小藤箱。
里面是她以前偷偷攒下的一些小玩意儿：海边带回来的形状奇怪的小石子、几片漂亮的干树叶、她小时候自己缝的小布娃娃、几本宫外带回来的画着稀奇古怪玩意儿的小册子（被她藏得好好的），还有一些五颜六色的丝线。
“流云，帮我把这些拿到楼上去。”她兴致勃勃地说。
“殿下想摆出来。”流云问。
“对。”苏芷漓点头，“不摆在这下面。就摆在我楼上的房间里，靠窗的小桌子上。这样我睁开眼睛就能看到。”
“好。这样才更有殿下自己的味儿。”流云也赞成，立刻叫了两个小宫女帮着搬小箱子。
苏芷漓迫不及待地跟着上了楼。
她的睡房布置得很雅致，有雕花的拔步床，有带着大铜镜的梳妆台，有宽大的衣柜。
她最喜欢的还是窗户边那张红木小圆桌，配着两把精致的绣墩，窗外就是花园和小水塘。
几个宫女把小玩意儿一样样拿出来，在她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摆到小圆桌上。
小石子放在一个白瓷盘里。
漂亮的干树叶夹在一本厚厚的书里压平了，然后贴在墙上做装饰。
小布娃娃靠墙站好。
那几本“古怪”的小画册也堂堂正正放在了桌上随手能翻到的地方。
看着原本只有贵重摆件的桌子上，放上了这些带着她个人印记的小东西，房间好像一下子就活过来了，变得更温馨，也更像“她”的地方。
苏芷漓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真有了当家的感觉。
李贵很准时地来了，带着几个婆子捧着厚厚的册子和账簿。
“殿下，这是府里上下所有人员的花名册，按院子房名分开列好了，后面注了各人的籍贯、年岁和领的是什么差事。”李贵把一本蓝布皮的大册子递给流云，流云再呈给苏芷漓。
接着他又拿起另一本略薄点的黄册子：“这是本月和下月的用度支取预算，各院各处的开销明细都写在上面了，银子数目也都核对过。这是钥匙和令牌册子，府里银库、内库、各处房间的备用钥匙，还有能出府的令牌都在这一本记着，用的时候需要殿下盖印或者吩咐小的登记。”最后是一本沉甸甸的、钉着铜扣的账本，“这是府库进出流水底账，每隔十日账房会整理一次新账来给您过目。”他说话条理清晰，一丝不苟。
看着眼前堆起一沓的册子，苏芷漓刚因为布置好房间而放松的心情又绷了一下。
在宫里，她几乎不用操心这些事。
现在。这些似乎就是“自在”的另一面，是必须承担的责任了。
她翻开人名册看了几眼，密密麻麻的名字和人头钱粮数目，看得有点眼花。
合上册子，她看向李贵：“李管事，府里的事，特别是这些开销账目，以往在宫里都有规矩管着。我这刚来，很多事还摸不着头脑，往后可能得多辛苦你帮我管着些。”
她语气很诚恳，接着说道：“我只要知道大账上没有太大的出入就行。日常的采买、发月例银子这些琐事，就按规矩章程来办，你看着处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有实在拿不准的大事情，或者碰上了什么刺头难管的，你再来找我商议。”
李贵连忙躬下身：“殿下放心。小的知道规矩。一定把府里打理得规规矩矩，平平安安，绝不让那些琐碎小事来烦扰殿下。您只管安心。有小的在，定让这府里上下都规整妥当。”
苏芷漓看他答得干脆，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先去忙吧。这些账册。流云，你收起来，锁到那个柜子里，后面等有空了我再慢慢看。”
李贵恭敬地退下了。
天色渐渐有点暗下来。
院子里点起了灯笼，光线昏黄温暖。
府里的晚饭还没到时辰送来，苏芷漓和流云商量着先把带来的书摆上书架。
正忙着，外面廊下传来一串脚步声，一个管事婆子在门外小声喊：“流云姑娘。”
流云走过去打开门。
那婆子捧着个不大不小的紫砂汤钵进来，钵盖盖得严严实实。
“殿下，”婆子小心地把汤钵放到桌上，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混着药材的香气立刻飘了出来，“这是吴总管特特交代过的小厨房炖了几个时辰的老参乌鸡汤。吴总管说殿下离了宫，第一顿晚膳怕您吃不习惯府里新厨子的手艺，让给您先垫垫胃。还说里头放了点当归和红枣，给您压惊补气的。”婆子一边说一边盛了一小碗香气西溢的汤递过来。
苏芷漓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吴晋源这老太监，管人的时候跟冰坨子似的，可照顾人的时候又特别细心。
皇兄也是，肯定是他想着她刚出来。
流云端着碗，小声问：“殿下，您要现在尝一点吗。”
苏芷漓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汤。
汤色清亮，面上漂着几粒金黄的油花。
她拿起小勺，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味道果然极好，鸡肉炖得脱骨，汤的咸淡正好，没有宫里御膳那种过分追求完美的油滑感，反而有种家常的温暖醇厚。
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暖烘烘的。
喝了大半碗汤，胃里舒服了，也解了点馋。
婆子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汤钵，又退了出去。
这时，另一个穿着管事衣裳的妇人领了两个看着干净利索的年轻媳妇进来。
“殿下，打扰了。”妇人行完礼，指着后面跟着的两人说，“这是负责殿下寝卧、书房还有浣衣房的几个管事媳妇子，都是咱们府里人。”她又指指带头的那个微胖一些的媳妇，“您以后有什么贴身的事，小东西找不到或者需要收拾换洗的，就找这个叫何香家的。殿下房里的衣物被褥归她管。这几个都是手上有真活儿的老实人。”
何香家的和另外几个媳妇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奴婢们叩见公主殿下。”
苏芷漓让她们起来，简单问了几句她们都在府里管什么事，就打发她们去接着干活了。
“好啦，殿下，累了一天了，”流云看着外面天色己经完全暗下来，院子里挂的灯笼也点得更亮了，“等下差不多该传晚膳了。您先歇歇。”她又给苏芷漓倒了杯温热的清水。
苏芷漓点点头，是真的有点累，又有点奇异的兴奋劲还没过去。
她坐回窗边的软榻上，靠着舒服的软垫。
窗外，小花园在夜色里黑黢黢的，只朦胧看见池水一点微弱的反光。
但远处府墙外面，却隐隐传来一些模糊的市井声响——似乎有人家聚在一起吃饭的说话声、小孩追逐嬉闹的笑声、还有更远处不知道谁家的狗隐约叫了两声。
她静静地听着。
这声音跟宫里的死寂完全不同。
这里，才是真正活着的地方。
她能呼吸到这自由空气里所有微小又真实的声响。
她自由了。
未来的日子里，她还会有无数的新鲜尝试，无数次像今天这样小小的惊喜和满足。
也许会有磕磕绊绊，但这就是她挣脱牢笼，选择的生活。
窗外的市井之声仿佛是最好的安眠曲。
苏芷漓靠在软枕上，闭着眼，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开始享受这真正属于她的夜晚。
流云看着她渐渐放松的神情，也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口守着，不让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