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内城东边，一处僻静的好地方，建好了崭新的静安公主府。
大门的红漆又厚又亮。
门口的石狮子样子威猛。
最显眼的是那块挂在大门顶上的金色牌匾，写着“静安公主府”五个大字，在太阳底下金光闪闪。
苏芷漓看着这块牌子，心里像有几百只鸟在扑腾。
这不是光给皇亲国戚住的地方，这是专门给她的。
是她苏芷漓自由自在过日子的开始。
大门敞开，她抬脚走进去。
里面地方很大。
白色的墙，黑色的瓦，路是用青石板铺的。
院子一角新栽了许多小树苗，嫩绿的叶子在风里摇着。
工部的工匠手艺不错，房子造得结实好看，该有的都有。
有弯弯绕绕的长廊，长廊边上堆着小小的假山，有细细的水流从假山缝里淌下来。
还有个小小的花园，花也种了不少，虽然还没全开，但能想象出以后花花绿绿的样子。
比起皇宫里那种冷冰冰、空荡荡的阔气，这里让人心里舒服多了。
廊檐下、过道边，整整齐齐站着好些人。
新来的宫女和太监。
他们穿着一样的新衣服，腰板挺得首首的，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安静得像没人在。
几天前吴总管阴沉着脸吓唬他们的话，好像还在耳边响。
“都给我记住。静安公主是你们唯一的主子。伺候不好，或者敢起坏心眼。等着家破人亡吧。”
一辆漂亮的马车停在府门口。
车门打开，侍女流云先跳下来，放好木头做的脚踏，伸出手。
苏芷漓抓着她的手，稳稳地走下车。
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
她今天特地挑了一身粉色的裙子来穿，轻便舒服。
头发也没像在宫里那样梳得老高老复杂，只是松松挽起来，插了支有小珠子的发簪，脑袋轻松多了。
她抬头看着眼前这扇属于她的大门，开心得真想蹦两下。
自由。
这两个字在她脑子里使劲打滚。
终于不用再困在那高高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宫墙里面了。
再不用走每一步路都要小心步子大小，说每句话都要先想想合不合规矩，穿件鲜艳衣服都要怕人说不够端庄。
以后这是她的地盘儿。
她爱笑就笑，爱跑就跑，想赖床就赖床。
想穿啥就穿啥。
“殿下，这门真气派吧。”流云的声音也带着藏不住的高兴，她是看着公主长大的，知道公主有多盼着这天。
苏芷漓用力点头，脸蛋笑成了花儿，一步就跨进了大门。
那步子又轻又快，像只刚出了笼子的小鸟。
脚踩在青石板上，感觉结实又踏实。
苏芷漓忍不住做了个在宫里绝不敢做的事。
她闭上眼，使劲吸了一大口气。
一股好闻的味道钻进鼻子。
有小草刚冒头的清香味，有泥土被翻动过的潮气味，还有太阳晒得石板暖烘烘的味道。
好像还有点淡淡的花香混在里面。
真新鲜。
这味道，彻底赶走了宫里那股子老是散不掉的熏香味儿，也吹走了压在心上的规矩味儿。
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她忍不住又吸了好几口，觉得胸口那点闷气一下子跑光了，浑身都轻松。
“恭迎静安公主殿下驾临。”一大群人哗啦啦跪在地上磕头喊，声音挺齐。
苏芷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免礼，都起来吧。”可那语气里还是带出了一点忍不住的开心。
“谢殿下。”大家都谢了恩站起来，但都还规规矩矩站着，没人敢乱动，也没人敢出声。
吴总管教出来的，规矩就像刻在骨头上一样。
一个身材结实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到前面来，弯着腰行了个礼，说话很稳。
“小的是李贵，托吴总管和陛下的福，给您当管家。给殿下请安了。”他是府里的管事李贵。
“李管事免礼。”苏芷漓温和地说。
大哥和吴总管挑的人，她放心。
李贵侧过身：“殿下您刚到，先到前面厅里歇歇脚。后面您住的地方都收拾好了，随时都能休息。”
苏芷漓跟着他走。
他们走过一道刚刚砌好的小石桥，穿过一道圆圆的石头拱门，再绕过一块刻着花的石屏风。
一路上，见到他们的下人们都纷纷弯下腰行礼，动作都很整齐。
除了流云跟在她旁边叽叽喳喳小声说着什么，其他人都安安静静的。
苏芷漓可一点儿没觉得沉闷，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周围。
这儿墙角刚栽了棵小树，冒出小花苞了。
那儿廊子底下怎么滚了个彩色的藤球。
肯定是谁玩的时候掉了吧。
嘿，还有只白猫“嗖”一下蹿上房顶去了。
这些在皇宫里想都不敢想的小事、小玩意儿，这会儿让她觉得特别真实，特别有意思。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日子吗。
有点烟火气儿的。
虽说现在府里的人还绷得太紧，可她相信，日子久了，这座死板的宅子一定会被她变得热热闹闹的。
在前厅大家又按规矩拜见了一次公主。
这只是个形式，苏芷漓心早飞到后面去了。
好不容易等这走过场的事儿结束，她就催着李贵带她去看自己的小天地。
跟着李贵穿过一个院子，又绕过一个种了不少花花草草的小角落，眼前豁然出现一座小巧的两层小楼。
楼前挂着一块小牌子，写着“漱玉轩”。
“殿下，漱玉轩就是您往后住的地方了。楼上睡觉梳妆，楼下看书写字弹琴都成。推开窗，后面就是小花园和一个小水塘，景致。”
没等李贵说完，苏芷漓的目光就被牢牢抓住了。
水塘边。
真的架着个小——秋千。
两根绳子挂着一个木头板子。
她的眼睛唰地亮了，嘴角弯上去就下不来了。
心想要是能马上跑过去试试多好。
她抬脚进了楼里。
屋里头看着就叫人舒心。
没有那种晃眼的大金色，也没有堆得密密麻麻的摆设。
简简单单，透着股雅致。
窗户上挂着浅蓝色、水绿色的薄纱帘子，风吹进来，帘子轻轻飘。
墙边有个木头架子，上面放着几个漂亮的瓷瓶子、玉做的小玩意儿。
靠窗摆着一张大书桌，木料是上好的紫檀木，桌面光溜得像镜面。
笔、墨、纸、砚都齐齐整整摆在那里，一看就是好东西。
最让她心花怒放的是，窗边还特别放着一张古琴。
离她常坐休息的软榻很近很近。
简首是特意为她安排的。
“这些都是吴总管吩咐，照着殿下您的喜好添置的。”李贵解释道。
“太好了。我很喜欢。”苏芷漓高兴地说，走到书桌旁，伸手摸摸光滑冰凉的桌面，又走到琴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紧绷的琴弦。
流云也笑着说：“殿下您瞧，这儿又敞亮又安生。窗外就是园子和小水塘，比宫里那院子可好太多了。再把您那些喜欢的小东西拿出来摆上，那就没得挑了。”她知道公主最怕那种摆满了贵重东西却冷冰冰没人气儿的地方。
李贵看她这么高兴，也放下心来：“殿下您先歇着，小的先去办点事，待会儿就把府里下人的名单、每月的开销账本这些拿来给您过目。”
“好，李管事你去忙吧。”苏芷漓笑着答应。
屋子里只剩苏芷漓、流云，还有几个新分来伺候她的宫女。
窗子都大大开着，春天的太阳光热乎乎地晒进来，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连飘在光线里的灰尘都像是在跳舞。
流云开始忙着指挥宫女们打开从宫里带出来的箱子和包裹，把里面苏芷漓喜欢的书啦、小摆设啦、绣的花手帕啦，一样样拿出来，放到书桌上、架子上、妆台上该放的位置。
苏芷漓呢。
她己经有点等不及了，几步走到那张古琴前坐下。
她的手指温柔地滑过冰凉的琴弦。
“铮。”
一声清亮好听的琴音，像山泉水滴在石头上，在这崭新的、充满了阳光味道的屋子里响了起来。
那声音听着就让人心静，让人高兴。
多好啊。
她想弹多久就弹多久琴，再也没人会在边上说“公主，时辰到了，该歇息了”。
她可以懒懒地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一天喜欢的闲书，也不必担心母妃或者皇兄问“又在看这些没用的东西？”。
更让她心里美滋滋的是，她完全可以叫上流云，两个人一起跑到花园里——坐上那个小秋千。
玩那些皇宫里嬷嬷们看见就要皱眉头的“没规矩”的事儿。
光想想那高兴劲儿，她就想笑。
那些朝堂上的吵吵闹闹，那些不知道在哪里的麻烦，这会儿好像都被挡在了这座小小的漱玉轩外面。
苏芷漓的指尖下，一个个音符轻快地跳出来，像树梢上的小鸟在唱歌，每一声都在说：自在点。
想干啥就干点啥。
“流云。”琴声刚停歇一会儿，苏芷漓就有点坐不住了，眼睛亮亮地看向窗外小花园。
“奴婢在。”流云立刻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几本书，笑着走过来。
“你看那边。”苏芷漓指着花园池塘边上，被几棵刚发芽的小柳树半遮着的那个东西，“那秋千。”
流云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也乐了：“殿下是想去试试。奴婢扶您过去。”
“嗯。”苏芷漓重重点头，脸上是压不住的跃跃欲试。
她站起身，也不用流云搀扶，自己快步走到窗前，伸手推开雕花的窗扇。
一股更浓的青草泥土气息混着点水汽扑面而来。
花园离得很近，几步路就能到。
“走。”她说着，就提起一点裙摆，也没顾得上宫里的规矩要小步走路，几乎是踏着小跑就出了漱玉轩的门，下了台阶，沿着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路往花园水塘边奔去。
流云赶紧小跑着跟上，后面几个小宫女也忙不迭地追了出来，远远跟在后面，不敢靠太近，脸上都带着点新奇。
小秋千孤零零地立在水塘边上。
两根结实的麻绳栓在木头架子上，底下吊着一块打磨光滑的长木板。
看着简单得很。
苏芷漓跑到近前，停下脚步，伸手轻轻抓住一边的麻绳，微微用力拉了一下。
麻绳绷得紧紧的，秋千架纹丝不动。
她又试着坐到木板上，木板稳当当的，没一点摇晃。
“看着还行。”流云伸手推了推秋千柱，试试稳不稳，“不知道是谁的手艺。”
苏芷漓两手紧紧抓住两边的绳子，屁股往前挪了挪，坐稳了。
她扭头看流云，眼睛弯成月牙儿：“推我一下。”
流云也被她这欢快的劲头感染了，笑说：“好嘞。殿下坐稳了。”她走到苏芷漓身后，双手放在苏芷漓的背上，轻轻往前一送。
呼。
秋千立刻带着苏芷漓向后面荡去。
失重的感觉一下子冲上头顶，风呼呼刮过耳边，带着池水的凉意。
“啊。”苏芷漓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不是害怕，是纯粹的、好久没有体验过的新奇和刺激。
流云稳稳地一下一下推动着秋千。
秋千越荡越高，越荡越快。
苏芷漓整个人都像飘了起来，裙摆飞扬。
她能看到刚才出来的漱玉轩二楼的窗格子，能看到脚下晃过的青青草地，能看到水塘里一圈圈漾开的涟漪。
阳光、蓝天、春风都环绕着她。
什么规矩，什么仪态，这一刻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无拘无束的快活劲儿，比宫里最名贵的熏香、最精美的点心都让她满足。
荡了好一会儿，她觉得心跳得都快蹦出来了，才意犹未尽地示意流云停下。
秋千慢慢晃悠着停下来。
苏芷漓从木板上跳下来，落地时还微微晃了一下，自己先笑了。
她感觉有点微微的气喘，脸蛋也因为兴奋红扑扑的。
“真好玩。”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回头望了望还在轻轻晃动的秋千，眼睛里都是光，“以后想玩就玩。”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流云也笑着，但没忘提醒：“殿下玩得开心就好，只是下次让奴婢扶着您下来，小心点别摔着。”
“知道啦。”苏芷漓开心地应着，像被解开锁链的小兽，好奇心又开始在花园里转悠。
小花园其实不大，但布置得精巧。
池塘也就比澡盆子大一点，水看着挺清，可能刚引进来不久。
池塘边上有几个形态各异的石头。
最吸引她的是东南角上搭了个小小的棚子，看着像刚搭好不久，爬着的叶子苗才刚抽了一点新芽。
“李管事说了，这是个葡萄架。”流云见她盯着看，解释道，“说是等夏天藤长满了，结了葡萄，又遮荫又好看，殿下还能摘着尝尝鲜。”
“葡萄。”苏芷漓想象着架子爬满绿藤的样子，心里有点小期待，“以后没事可以过来坐坐。”她己经自觉地把这里的一切都规划进她的自由时间里去了。
她又走到一棵新移栽的海棠树旁，树枝还很细，上面稀稀拉拉打了几个小小的粉色花骨朵。
她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那小小的、硬硬的花苞，心里琢磨着，得叫李贵找几本讲养花的书来看看，以后这园子里的花树，她都想好好照顾照顾。
宫里御花园的花自有花匠打理，哪轮得到她操心。
在花园里转了一圈，东看看西摸摸，苏芷漓才心满意足地和流云一起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