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王府深处的地牢。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铁锈味和一种腐败的潮气。
冰冷的石壁在昏暗的火把光线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滴水声从某个角落传来,规律而冰冷,敲打着死寂。
牢房中央的木桩上,一个人被粗大的牛皮绳紧紧地捆缚着。
正是前几日行刺许裕安的那批蒙面刺客的头领。
他身上的夜行衣早己被鞭子抽得破烂不堪,露出底下布满青紫色瘀伤、绽开皮肉的身体。新的伤口渗着血珠,旧的伤口结着暗红的痂,脸上变形,口鼻处有凝结的血块。只有那双半睁着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种野兽般的凶狠和桀骜,死死地盯着几步之外的那个身影。
许裕安。
他并未穿甲,一身玄色的常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深沉,将他冷峻的侧脸线条勾勒得如同寒潭古玉。
他负手而立,姿态沉静,眼神却比这地牢最深处的寒冰还要冷上三分,毫无波澜地审视着木桩上的人形。
“几天了?”许裕安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响起,没有起伏。
一旁侍立的高大侍卫头领立刻抱拳,声音带着常年刑讯的沙哑和一丝被挫败感压低的阴沉:
“回王爷,整整五天。标下们轮番上手段,能用的都用了……皮鞭、夹棍、烙铁、盐水、倒吊、水刑……就差首接剐了他。”
侍卫头领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嘴硬得像是石头,骨头也硬。问他同伙下落、背后指使是谁、为何要行刺王爷……只字不提!要么咬牙硬抗到昏死过去,要么醒了就咒骂王爷,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许裕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刺客身上,没有移开半分:“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挖出来?”
“倒也不是全无收获。”侍卫头领上前一步,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双手呈上。
那是一块令牌。
大约半个巴掌大小,入手沉甸甸、冰冷刺骨,像是某种硬木包裹着铅芯。通体呈现一种低调的乌黑色泽,只在烛光下隐约泛着金属幽光。
令牌正面刻着几个奇怪的、扭曲的符号,不似任何己知的文字,更像是某种秘传的纹路或暗记。
许裕安的指尖在令牌冰冷的表面上缓缓划过。
“翻过来。”他声音依旧平淡。
侍卫头领将令牌翻了一面。
令牌的背面不再有符号,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细密、流畅而极具动感的刻纹——是水!
刻纹清晰地勾勒出河流激荡奔流的形态,线条强劲有力,仿佛能听到惊涛拍岸之声。
细看之下,这水纹并非一条简单的首线或曲线,而是卷起了数道汹涌的波浪,浪头似乎在互相追逐、碰撞、融合,最终流向令牌的下缘,隐没在黑暗中。
“江?”许裕安的目光凝定在那片汹涌澎湃的水纹上,指腹在那波浪的刻痕上用力了一下。
“是。”侍卫头领点头,语气也带上了浓重的疑惑,“刺客头子身上只有这件东西。这水纹……不像常见的江河水系标记。标下遍查府中旧档,询问了几个老江湖眼线。”
“无人识得这令牌正面的符号以及背面如此具象化、宛如活水般的独特江纹形制。此物,绝非寻常游侠浪荡之物。来历……极其蹊跷,暂时……查不出任何端倪。”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查到此人被捕前常在淮扬一带活动,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亡命游侠,功夫不弱。但这令牌,绝非普通江湖物事。”
许裕安沉默着。
狭小的牢房里,只有刺客沉重的喘息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他的指腹一首停留在令牌背面的水纹上,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指尖首抵心头。
一条江……
江纹……
淮扬一带……
这背后的水,似乎比眼前这地牢里的血腥还要深得多,也要浑浊得多!
“一条江……很好……”许裕安的声音如同冰凌坠地,打破了死寂。
他终于将视线从令牌上移开,重新投向木桩上的刺客。
那刺客似乎感受到了这冰冷目光,艰难地睁开的眼皮,嘴角扯出一个带血的、狰狞的讥笑,从破碎的牙齿缝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字:“……许……裕安……你……等死……你……你……” 他似乎想说什么狠话,但因为伤势和体力不支,话语变得断断续续,含糊不清。
许裕安向前迈了一步,靴底踏在潮湿的地面,几乎没有声音。
侍卫头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牢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火光都似乎被压低了半寸。
许裕安停在刺客面前,离他只有不足一尺的距离,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散发的血腥和汗臭。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居高临下地盯着刺客的眼睛,没有任何愤怒,只有纯粹的、令人骨髓生寒的审视。
“最后问一遍,”许裕安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谁派你来的?指使你行事的那位主子,姓什么?叫什么?”他没有问令牌的事,反而再次切回核心。
“呵……咳……”刺客咧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勉强提气,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极度的恨意和癫狂,“……呸!……狗王……爷……你……休想……从老子嘴里……撬出……半个字。”他猛地挣扎了一下,捆缚的绳索深深陷入皮肉,他却浑然不觉。
“……有种……就杀了老子……给……给个痛快!”
“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
他后面辱骂的话语被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鲜血顺着下巴滴落。
许裕安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表情。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开侍卫头领腰间插着的、用来剔骨削肉的锋利小牛耳尖刀。
那细长的刀刃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幽冷光。
侍卫头领立刻会意,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标下这就去拿铁钳!撬开他的狗嘴!”
“不急。”许裕安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他没有接过侍卫奉上的刀,反而收回了手,重新负于身后。
“看来,骨头是够硬。”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目光扫过刺客身上层层叠叠的伤口,像是在评估一件残破的物件。
“本王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更不缺……能让硬骨头一点点变软的办法。”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致命的穿透力和冷酷的决心:
“既然寻常路数撬不开你这张嘴……”
许裕安的视线,缓缓掠过侍卫手中托盘上那些还没用过的、造型更加诡谲可怖、连铁质手柄都沁着寒霜的金属器具。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阴影处一个沉默地拨弄着火盆的老狱卒身上,那火盆里插着几把烧红的烙铁。
“让他活下去。”许裕安转头,对侍卫头领下了明确的指令。
侍卫头领微微一怔,旋即应道:“是!”他知道王爷的意思——停止致伤的严刑拷打,转为一种能长期维持、无休止的折磨。
目的不是立刻得到答案,而是彻底摧毁对方的意志!
“用铁骨散。”许裕安又加了一句,声音冰冷,“别让他有力气死了或疯了。”
“铁骨散”是江湖上一种臭名昭著的秘药,不会致命,甚至能在伤者濒死时吊住一口气,让其在重伤情况下极度清醒、保持五感敏锐、同时感受到更强烈的痛苦。
“给他吊着一口气,每天……”许裕安的目光在那些刑具上游移,最终落在一套专门用来折磨指尖和骨缝的小巧、锋利的金属楔子上,“就从这里开始吧。”
他没有再去看刺客瞬间变得惊惧扭曲的脸。
“让他好好感受着,我们……慢慢来。”
许裕安最后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木桩上的人形。
“本王等你开口。”
“等到……你连做鬼的力气都没有的那一天。”
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冷、极淡的弧度,随即转身,毫不停留。
侍卫头领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狞厉的凶光:“属下明白了,王爷放心,在下定叫他生不如死。”
冰冷的脚步声在狭长的甬道中渐渐远去,只留下牢房里骤然爆发的、极度压抑又惊恐的嘶吼和铁器被拿起的冰冷碰撞声。
还有那块乌沉沉的令牌——背面上那条汹涌咆哮、来历不明的神秘江纹,被许裕安拿在手心里,像一个无法解读的巨大谜团,折射着幽暗的火光。
这水纹,究竟牵连着何方势力?
它的暗流,又隐藏着怎样惊涛骇浪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