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个手持柴刀、锄头的村民汉子从堤岸后冒出,为首的——正是刚刚突然消失了的沈大壮。
“好啊!大人说你们青桑村尽是刁民,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独眼管家狞笑着,独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挥手,“来人!把这些窝藏要犯的刁民统统拿下!”
话音未落,十余名皂隶己扑上前来。
老里长猛地拽过沈知蚕往堤岸后退。
沈大壮带着汉子们上前,双方人马在河滩上形成对峙之势。
河风骤紧,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
漕船上的号子声不知何时己停,整片码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兵器相撞的脆响。
一场血战,眼看就要在这夜露晨曦中爆发。
哑巴纤夫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铜哨猛吹,尖锐哨声惊起岸边白鹭。
独眼管家突然暴起扑向哑巴纤夫,“你是谁?怎么会有这个铜哨?”
纤夫侧身避开。
独眼未扑中人,急刹车调转身子,见纤夫冲着自己“啊啊”比划着。
独眼心下稍安,“原来是个哑巴……”
话音未落,纤夫勾唇冷笑,突然含住铜哨猛吹起来。
独眼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但想到这只是个哑巴,肯定吹不出什么暗号出来。
他嘴角刚扯出半抹冷笑,哨声竟开始变得有节奏起来。
“你!你怎么会……”
哑巴纤夫哨声骤停,布满污垢的手往耳后一摸——竟撕下张人皮面具,露出清瘦白皙的脸。
“鬼子牙?”独眼瞳孔剧震,踉跄后退时差点倒在腐泥中。
老里长扯住沈知蚕的衣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警惕:“这人倒会伪装,老汉和大壮都被他给骗了……”
他忽地压低声音,“丫头,小道消息,这鬼子牙与三年前被沉江的税吏关系匪浅。”
“沉江的税吏?”沈知蚕心头猛地一紧。
“我看就是吴家那帮畜生干的。”老里长啐了一口,“好好一个清官,就这么……”
沈知蚕突然捂住心口,眉头紧蹙。
这突如其来的绞痛来得蹊跷。
莫非……那税吏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她怔怔地望着河面,水波晃得人眼晕。
怔愣间,哑巴——现在该叫鬼子牙了——突然拍响腰间铜锣。
两岸顿时冒出十来个持鱼叉的汉子,为首的壮汉咧嘴一笑:“吴漕的狗,可认得爷爷们的打狗棍?”
独眼指着那壮汉,手指上下抖动,“你……”
他的独眼快速扫视着三方对峙的人马,自己这头并不占上风。
漕船己远去的黑影让他暗自松了口气,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子牙兄弟,都是误会……”
鬼子牙垂着眼帘,铜哨在指间缓缓转动,金属光泽在晨曦下泛着冷光。
“误会?”他尾音微微上扬。
独眼额头渗出细汗,连连点头哈腰:“对对对,都是误会……”
“哦……”
鬼子牙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让独眼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独眼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脸上却挤出更殷勤的笑:“那……我们就不打扰诸位了……”
他悄悄朝身后的皂隶们打了个手势。
“慢着!”
独眼身形一僵,“鬼爷还有何吩咐……”
话音未落,鬼子牙己将铜哨抵在唇边。
“咻——咻咻——咻!”
三短一长的哨声刺破暮色,像把尖刀划开凝滞的空气。
独眼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那只完好的右眼疯狂转动着。
那特殊的节奏在河面上荡出回音,一声比一声急促,像催命的鼓点敲在独眼心头。
“完了……”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窜上脊背。
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在下巴处汇成一道冰凉的水线,他却浑然不觉。
深知蚕扯了扯老里长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爷爷,独眼怎么忽然变脸了?难不成这哨声能催命?”
老里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烟杆,“三短一长,是某种暗号……”
两人的小声嘀咕被河风撕碎,消散在愈发凝重的空气中。
最后一声哨音化作尖锐的颤音,如刀锋般划过运河尽头。
独眼猛地转头望向运河尽头,肥厚的手掌不自觉地捂住心口——那里正疯狂跳动着,几乎要撞破胸腔。
“千万别让船上的人听见……”
他在心里拼命祈祷,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可是一级防御暗号!
该死的鬼子牙,他怎么会懂这个?!
要死了,若是船上的人听到……
后果,他不敢想!
独眼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刑房、铁链、浸了盐水的皮鞭……
无数可怕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闪过,抑都抑不住。
独眼的双腿开始发软,膝盖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河面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连浪花拍打船身的声音都消失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钉在河面尽头。
河风卷着潮湿的水汽掠过,却吹不散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就在此时,三艘本己远去的漕船突然同时打横。
独眼的瞳孔骤然紧缩,眼白上的血丝如蛛网般蔓延。
船身完全横过来的瞬间,船身吃水线处露出排排黑洞——竟是改装过的箭垛!
“完了……全完了……”
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开。
他的双腿如灌了铅,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只能死死抓住身旁的皂隶。
那皂隶被独眼的指甲深深掐进皮肉之中,疼得闷哼出声。
独眼瞪了他一眼,皂隶顿时瑟瑟发抖安静如鸡。
西周很静,唯有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水拍打船身的声音。
独眼想到家中的美妾,腹中还有他的大胖儿子,猛地推开皂隶,双膝重重砸在地上:“鬼爷……求您再吹几声哨子!”
鬼子牙把玩着手中的铜哨,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哦?吴管家想让在下吹什么样的哨子?”
独眼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腮帮子绷出两道凌厉的棱线。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鬼爷,只要您让这三艘船离开,想要什么尽管提!”
鬼子牙勾唇轻轻一笑,并未接话。
“三千两白银!”独眼猛地抬头,独眼中布满血丝。
老里长“啪”地磕了磕烟杆,火星西溅,“吴县丞好大的手笔。
私改漕运战船己是死罪,三千两白银倒是张口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