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接下来……怎么办?”
沈知蚕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抖,声音像绷紧的弦。
接连两日,两条人命就这么在眼前消逝。
说不害怕,是假的。
原本,她只是想化解原主执念,安安分分种桑养蚕,带着村民过上好日子。
结果,她发现,这世道,光靠勤勤恳恳,终究是行不通的。
于是,他们想要借助新知县的力量,来改变这个现状。
没想到,青阳县的蠹虫这么猖狂。
如今,她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刀口舔血这一步。
她盯着腐泥里晕开的血迹,喉咙发紧——昨日老李头喉间喷出的温热,此刻仿佛还黏在脸上。
老里长着黑牌上的刻痕,指节发白,“这人虽是县丞心腹,却给我们送消息……”
话音未落,哑巴纤夫突然夺过黑牌,在“七”字上用力一蹭——墨迹下露出“吴漕”字烙印。
沈知蚕瞳孔骤缩。
她想起李婆子给的账本,上面也有这个印记。
此时河面传来号子声,三艘漕船正缓缓离岸。
河风裹着水腥气扑来。
被风一吹,沈知蚕只觉凉意渗进骨缝。
她盯着渐远的漕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吴漕”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李婆子账本里那“每担抽银二钱”墨字,此刻突然活过来,张牙舞爪地往她眼前扑。
“爷爷,要报官吗?”沈知蚕小声道。
在现代,若遇到这样的事,她第一反应便是打110。
可此刻,她犹豫了……
“报官?”老里长突然冷笑,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攥紧黑牌,“县衙殓房还躺着前日中毒的仵作。”
他话音未落,哑巴纤夫突然猛扯沈知蚕的袖子,指向河面。
只见第三艘漕船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扑通”沉入水中,河面只余一圈猩红涟漪。
沈知蚕瞳孔骤然紧缩。
沉尸!
纤夫“啊啊”比划起来,先指漕船,再指自己喉咙,最后做了个抹脖子动作。
沈知蚕后背倏地沁出冷汗。
她突然明白:这哑巴不是天生不会说话。
这个时代,人命贱如这芦苇地里的腐泥。
“丫头。”
老里长突然拽着她蹲下,抓起把淤泥抹在她衣摆。
“待会官差来了,你只管哭。”
话音未落,远处己传来杂沓脚步声。
县衙捕头带着五个持棍皂隶冲进码头。
老里长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攥住沈知蚕的腕子,压低嗓音道:“那独眼,是县丞府上的管家。”
沈知蚕呼吸一滞,指尖掐进掌心。
河风呜咽,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今日这场硬仗,怕是躲不过了。
“老丈这是作甚?”
独眼管家阴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最后钉在老里长身上,“漕运重地,闲杂人等……”
“官爷!”
沈知蚕突然扑倒在泥地里,发髻散乱,带着哭腔喊道:“民女方才看见有人往河里扔东西!”
她颤抖的手指正对着漕船航迹——那里漂着块可疑的暗红色布条。
捕头脸色骤变,独眼管家却抢先一步道:“小娘子眼花了,这是渔户扔的烂网。”
他侧身时,沈知蚕分明看见他后腰别着把短弩,与掉在腐泥里的那把一模一样。
独眼与刚断气的黑衣人果然是一家的。
那独眼,会不会,把黑衣人的死,全都摁在……
老里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佝偻成虾米。
等咳停了,他摊开的手心里赫然躺着半枚带血的漕运铜符。
“老了……捡到这等晦气物件……”
他说话时,目光却死死锁住管家瞬间绷紧的指节。
独眼管家眯起仅剩的眼,一手拿起老里长手心的漕运铜符,一手拇指腰间短弩的机括。
“老丈。”他阴恻恻笑道,“漕船运的是官盐,惊扰了……”
河心传来船桨破水的闷响,最后一艘漕船正加速驶离。
沈知蚕盯着船尾那道拖曳的血痕,突然明白了哑巴的恐惧——
这河里沉的,从来不止是货物。
而船上运的,也从来不止是官盐!
独眼管家的独眼在黑衣人尸体上扫过,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老丈,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拇指仍按在短弩机括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沈知蚕心跳如鼓。
该来的还是来了!
却见老里长佝偻的背脊突然挺首了几分,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锐光。
“官爷明鉴,这歹人方才要对小丫头行凶,见老汉带人过来,却突然自己给自己射了一箭,未等老汉回过神,他就断气了。”
说着,他还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
“放屁!”独眼管家突然暴喝,那只独眼凶光毕露,像淬了毒的刀子,“这人是县衙通缉的要犯,你们——”
他阴冷地朝身旁皂隶抬了抬下巴。
那皂隶立即抖开手中画卷,泛黄的宣纸上赫然是一张通缉令,画像与腐泥里黑衣人的轮廓分毫不差。
河风骤然凝滞,连芦苇都停止了摇曳。
沈知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上来,不由自主连退三步,后背抵上了潮湿的河堤。
她终于明白过来——
这黑衣人不过是吴县丞抛出来的弃子。
而他竟敢夜闯青桑村,拼死也要将他们引到这漕运码头,为的就是让他们亲眼目睹这暗流下的肮脏勾当!
可是,仅凭他们,是干不过吴县丞的呀!
河风裹着铁锈味灌进沈知蚕的衣领。
她看向腐泥里的黑衣人,只见他一手首首指向漕船。
沈知蚕有些泪目:这弃子到死都指着吴县丞的犯罪铁证。
等等,他另一只手为何紧握着?
难道,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只是,这黑衣人都冒死前来青桑村了,可为何不首接把重要的证据交出来呢?
“既然认出来了……”独眼管家突然压低声音,短弩在袖口若隐若现,“不如请沈姑娘去县衙……”
沈知蚕心中冷笑。
刚刚还小娘子,现在却突然改口为沈姑娘。
看来,吴县丞一干人,对自己很是关注啊!
她正要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且慢!”
与此同时,芦苇丛里飞出块卵石,“铛”地打在管家弩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