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沈知蚕刚要入睡,忽闻窗棂“咯吱”轻响。
她抄起枕下的柴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知道,赌局一旦开场,局势万变。
自己身处其中,性命难保。
但,未曾料到,这一日,来得这么早。
她轻轻起身,站在门边举刀呈防伪攻击状。
沈知蚕屏住呼吸,后背紧贴门板。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她绷紧的下颌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将柴刀横在胸前,刀刃微微上挑——这是老里长教她的“迎风式”,既能格挡又能反击。
左手五指张开抵住门框,右手腕关节内扣三寸。
这个姿势让柴刀既能瞬间劈砍,又可及时回防。
她感觉到太阳穴突突跳动,却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放得极轻。
忽然,窗纸上的树影晃了一下。
沈知蚕瞳孔骤缩,刀尖随着视线同步移动。
“丫头……”
是李婆子的声音?
她把门微微打开。
李婆子佝偻的身影从门缝挤进来。
她枯手抓住沈知蚕腕子,触感像老树皮刮过。
“拿着!”
塞来一本裹着油纸的账册。
沈知蚕指尖碰到黏腻处,借着月光细看,竟是干涸的血手印。
李婆子突然跪地,“咚咚”磕了两个响头,“老李家对不住青桑村……”
她浑浊的眼珠左右乱转,“县丞大人他——”
“嗖!”
一支弩箭钉入门框。
李婆子像受惊的老猫般弹起来,包袱里掉出半块硬馍。
沈知蚕则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忽然大喊:“里长爷爷!”
院外顿时火光西起,喊声一片。
还好,老里长老谋深算,让沈大壮带人事先埋伏在她家院门外。
她知道,她暂时安全了。
躲在暗处的弓箭手,此刻,怕是忙着逃命。
她转身看向李婆子,“你这是要……”
“老头子惹了事。
那些人在公堂上都敢射杀他,自然也不会放过老婆子一家老少。
我们在这里没有活路!”
她边退边急道:“每月初三,漕船在七里渡卸货……”
话音未落,人己消失在夜色中。
沈知蚕攥紧账册,耳畔回响着公堂上老李头的惨叫。
老里长走进来。
一老一少坐在八仙桌两侧,神情严肃。
灯“噼啪”爆了个灯花。
老里长盯着账册第三页的蚕市记录,烟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难怪近年蚕价暴跌……”
他手指点在某行墨迹上,那里写着“每担抽银二钱”。
沈知蚕突然按住老人手腕。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像野猫踏过屋顶。
两人呼吸一凛:那弓箭手,折返了?
瓦片又响了三声。
老里长烟锅里的火光倏地熄灭。
沈知蚕会意,抓起桌上的粗瓷碗砸向油灯。
“哗啦”一声。
黑暗笼罩的瞬间,两人迅速移位,八仙桌跟着转动。
三支弩箭从上往下射入八仙桌,箭尾嗡嗡震颤。
“大壮!”老里长突然暴喝。
院门“砰”地被撞开。
火把的光亮里,沈大壮拎着柴刀冲进来,“爷爷,人没追到……”
话音未落,老里长抄起板凳砸向房梁,“房上!”
“喀嚓!”屋顶传来瓦片断裂声。
沈大壮甩出柴刀。
瓦片轰然塌落,一个黑影伴着碎瓦坠下。
沈知蚕旋身避让时,瞥见那人腰间晃动的黑牌。
她瞳孔骤然紧缩。
这牌,有点眼熟。
那日,跟在吴县丞后边的人,挂的也是这种黑牌!
“留活口!”老里长烟杆点向黑衣人膝窝。
那人却突然扑向沈知蚕。
沈知蚕躲避不及,被黑衣人扣住咽喉。
她闻到他袖口浓重的马粪味——这是常年蹲马厩或跑漕运的人才有的气味。
“都退后!”黑衣人拇指抵住她喉结,“否则这丫头……”
沈知蚕暗中摇头。
老里长烟杆“咔”地敲在八仙桌上。
沈大壮趁机掷出柴刀。
黑衣人躲闪间,沈知蚕突然屈肘后击,正撞在黑衣人肋下——那是方才坠瓦时被八仙桌角硌出的伤口处。
“嘶!”黑衣人吃痛松劲。
沈知蚕趁机拧腰,账册从怀中滑落。
老里长烟杆骤然暴长三寸,首刺黑衣人眼窝。
黑衣人侧身躲避,同时放出个烟雾弹。
白烟滚滚中,“砰!”的一声,后窗棂爆裂。
黑衣人带着沈知蚕倒飞出去。
老里长疾呼:“快,追上去!”
黑衣人落在马上时靴跟狠踢马腹。
黑马吃痛狂奔。
刚跳出窗的老里长和沈大壮被马蹄带起的灰土扑了一脸。
沈知蚕被横甩在马背上,胃部顶着鞍鞯,险些呕出酸水。
“吴县丞派你来灭口?”
她故意让声音发颤,手指却悄悄勾住对方腰带——那黑牌边缘有处锐利的铜钉。
黑衣人冷笑:“丫头片子懂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沈知蚕猛地扯动铜钉。
皮肉撕裂声里,黑衣人腰间爆出团血花。
马匹受惊人立而起,将她甩进路旁芦苇荡。
腐泥瞬间没到膝盖。
黑衣人捂着腰踉跄追来,却见沈知蚕突然蹲身,从泥里抽出根竹杆。
“七里渡的漕船,”她将杆尖对准他流血伤口,“运的不止蚕丝吧?”
黑衣人瞳孔骤缩。
眼前这个黑瘦少女的动作让他想起三年前被沉江的税吏。
尤其是那双眼!
那人的眼睛也是这样,在月光下泛着死鱼般的青白!
他……她……
“哗啦!”
芦苇丛深处突然传来趟水声。
黑衣人猛地转身,却见沈大壮举着火把包抄而来,火光里还站着个戴斗笠的纤夫——正是白日里在县衙门口卖炊饼的哑巴。
“他们给的买命钱,”沈知蚕突然举起从对方腰间扯下的黑牌,“够买你全家几口棺材?”
牌背赫然刻着“初三·七里渡·二百担”。
黑衣人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
沈知蚕心头一凛,这是死士就戮前的动静!
“小心他……”
老里长的吼声被弓弦震碎。
黑衣人咽喉插着支小箭,箭尾缠着金线——与射杀老李头的弩箭尾一模一样。
沈知蚕攥紧黑牌。
月影西斜,远处传来漕船起锚的号子声。
今日,正是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