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正是初三

夜半三更,沈知蚕刚要入睡,忽闻窗棂“咯吱”轻响。

她抄起枕下的柴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知道,赌局一旦开场,局势万变。

自己身处其中,性命难保。

但,未曾料到,这一日,来得这么早。

她轻轻起身,站在门边举刀呈防伪攻击状。

沈知蚕屏住呼吸,后背紧贴门板。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她绷紧的下颌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将柴刀横在胸前,刀刃微微上挑——这是老里长教她的“迎风式”,既能格挡又能反击。

左手五指张开抵住门框,右手腕关节内扣三寸。

这个姿势让柴刀既能瞬间劈砍,又可及时回防。

她感觉到太阳穴突突跳动,却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放得极轻。

忽然,窗纸上的树影晃了一下。

沈知蚕瞳孔骤缩,刀尖随着视线同步移动。

“丫头……”

是李婆子的声音?

她把门微微打开。

李婆子佝偻的身影从门缝挤进来。

她枯手抓住沈知蚕腕子,触感像老树皮刮过。

“拿着!”

塞来一本裹着油纸的账册。

沈知蚕指尖碰到黏腻处,借着月光细看,竟是干涸的血手印。

李婆子突然跪地,“咚咚”磕了两个响头,“老李家对不住青桑村……”

她浑浊的眼珠左右乱转,“县丞大人他——”

“嗖!”

一支弩箭钉入门框。

李婆子像受惊的老猫般弹起来,包袱里掉出半块硬馍。

沈知蚕则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忽然大喊:“里长爷爷!”

院外顿时火光西起,喊声一片。

还好,老里长老谋深算,让沈大壮带人事先埋伏在她家院门外。

她知道,她暂时安全了。

躲在暗处的弓箭手,此刻,怕是忙着逃命。

她转身看向李婆子,“你这是要……”

“老头子惹了事。

那些人在公堂上都敢射杀他,自然也不会放过老婆子一家老少。

我们在这里没有活路!”

她边退边急道:“每月初三,漕船在七里渡卸货……”

话音未落,人己消失在夜色中。

沈知蚕攥紧账册,耳畔回响着公堂上老李头的惨叫。

老里长走进来。

一老一少坐在八仙桌两侧,神情严肃。

灯“噼啪”爆了个灯花。

老里长盯着账册第三页的蚕市记录,烟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难怪近年蚕价暴跌……”

他手指点在某行墨迹上,那里写着“每担抽银二钱”。

沈知蚕突然按住老人手腕。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像野猫踏过屋顶。

两人呼吸一凛:那弓箭手,折返了?

瓦片又响了三声。

老里长烟锅里的火光倏地熄灭。

沈知蚕会意,抓起桌上的粗瓷碗砸向油灯。

“哗啦”一声。

黑暗笼罩的瞬间,两人迅速移位,八仙桌跟着转动。

三支弩箭从上往下射入八仙桌,箭尾嗡嗡震颤。

“大壮!”老里长突然暴喝。

院门“砰”地被撞开。

火把的光亮里,沈大壮拎着柴刀冲进来,“爷爷,人没追到……”

话音未落,老里长抄起板凳砸向房梁,“房上!”

“喀嚓!”屋顶传来瓦片断裂声。

沈大壮甩出柴刀。

瓦片轰然塌落,一个黑影伴着碎瓦坠下。

沈知蚕旋身避让时,瞥见那人腰间晃动的黑牌。

她瞳孔骤然紧缩。

这牌,有点眼熟。

那日,跟在吴县丞后边的人,挂的也是这种黑牌!

“留活口!”老里长烟杆点向黑衣人膝窝。

那人却突然扑向沈知蚕。

沈知蚕躲避不及,被黑衣人扣住咽喉。

她闻到他袖口浓重的马粪味——这是常年蹲马厩或跑漕运的人才有的气味。

“都退后!”黑衣人拇指抵住她喉结,“否则这丫头……”

沈知蚕暗中摇头。

老里长烟杆“咔”地敲在八仙桌上。

沈大壮趁机掷出柴刀。

黑衣人躲闪间,沈知蚕突然屈肘后击,正撞在黑衣人肋下——那是方才坠瓦时被八仙桌角硌出的伤口处。

“嘶!”黑衣人吃痛松劲。

沈知蚕趁机拧腰,账册从怀中滑落。

老里长烟杆骤然暴长三寸,首刺黑衣人眼窝。

黑衣人侧身躲避,同时放出个烟雾弹。

白烟滚滚中,“砰!”的一声,后窗棂爆裂。

黑衣人带着沈知蚕倒飞出去。

老里长疾呼:“快,追上去!”

黑衣人落在马上时靴跟狠踢马腹。

黑马吃痛狂奔。

刚跳出窗的老里长和沈大壮被马蹄带起的灰土扑了一脸。

沈知蚕被横甩在马背上,胃部顶着鞍鞯,险些呕出酸水。

“吴县丞派你来灭口?”

她故意让声音发颤,手指却悄悄勾住对方腰带——那黑牌边缘有处锐利的铜钉。

黑衣人冷笑:“丫头片子懂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沈知蚕猛地扯动铜钉。

皮肉撕裂声里,黑衣人腰间爆出团血花。

马匹受惊人立而起,将她甩进路旁芦苇荡。

腐泥瞬间没到膝盖。

黑衣人捂着腰踉跄追来,却见沈知蚕突然蹲身,从泥里抽出根竹杆。

“七里渡的漕船,”她将杆尖对准他流血伤口,“运的不止蚕丝吧?”

黑衣人瞳孔骤缩。

眼前这个黑瘦少女的动作让他想起三年前被沉江的税吏。

尤其是那双眼!

那人的眼睛也是这样,在月光下泛着死鱼般的青白!

他……她……

“哗啦!”

芦苇丛深处突然传来趟水声。

黑衣人猛地转身,却见沈大壮举着火把包抄而来,火光里还站着个戴斗笠的纤夫——正是白日里在县衙门口卖炊饼的哑巴。

“他们给的买命钱,”沈知蚕突然举起从对方腰间扯下的黑牌,“够买你全家几口棺材?”

牌背赫然刻着“初三·七里渡·二百担”。

黑衣人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

沈知蚕心头一凛,这是死士就戮前的动静!

“小心他……”

老里长的吼声被弓弦震碎。

黑衣人咽喉插着支小箭,箭尾缠着金线——与射杀老李头的弩箭尾一模一样。

沈知蚕攥紧黑牌。

月影西斜,远处传来漕船起锚的号子声。

今日,正是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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