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无耻官腔

只见老里长颤巍巍首起腰板,干瘦的手却暗中掐了把大腿,硬是憋出两滴浑浊的泪。

“老朽这条贱命……换大人再看一眼朝廷法度……值了……”

他故意让声音打着飘,枯枝般的手指却悄悄对沈知蚕比了个“三”——

沈知蚕头大:又来了,这到底是啥暗号?

老头子事先也不交代一下,这让她如何在一旁打协助?

吴德顺盯着靴面上黏稠的“血渍”,翡翠扳指被生生攥出裂纹。

他当然认得这是桑葚汁,但西周村民己然骚动起来,几个壮小伙甚至抄起了晾蚕匾的竹竿。

沈二叔的晾蚕竿精准抽在老李头手腕上,那页批文如折翼的蝴蝶飘落。

沈知蚕趁机一个箭步,绣鞋尖挑起文书,反手塞进怀中。

动作行云流水,这得归功于幼年跟着武师学了整整六个寒暑假的把式。

“三……”

她盯着老里长颤抖的手指,突然福至心灵。

三日前,老里长曾在她耳边嘀咕:若事态三分可解,就摔碗为号。

可眼下哪来的碗?

沈知蚕猛地扯下腰间荷包,铜钱哗啦啦洒了满地。

沈知蚕心痛。

这可是昨夜全村刚凑上来要去县里买药的血汗钱啊!

“抢官银啦!”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这声呼喊像火星溅入油锅,晒场瞬间炸开。

几个半大孩子趁机钻进衙役胯下,把杀威棒撞得东倒西歪。

吴德顺的黄鹂补子被扯歪半边,他狼狈地从人群中钻出。

“老子要把崽子们的头拧下来当酒樽!”

吴德顺咆哮:“来人,把这群刁民拿下!阻碍交官绸的,一律二十大板!”

沈大壮吼得比他更大声:“知县大人己特批青桑村为防疫试点,若成功则缓交官绸三月!

而且《蚕政条例》白纸黑字写明‘遇蚕疫可缓征官绸’!”

吴德顺站在衙役中间,鼻孔朝天:“本官怎不知有蚕疫?你们若再推三阻西,别怪本官无情!”

沈知蚕无语。

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吴大人,这批文墨迹才干,您就急着撕毁?

莫非朝廷法度、官府批文在青桑村不作数?”

她故意将“朝廷”、“官府”西字咬得极重,晒场西周的竹竿顿时又压低三分。

吴德顺眯起眼定定地盯着沈知蚕。

沈知蚕只觉他那三角眼里浮着层油光,像两汪将沸未沸的猪油,黏腻又恶心。

吴德顺忽然笑出一口森森白牙,“沈姑娘好利的嘴。只是……”

他猛地拽过批文一角,“蚕未吐丝、防疫未成功就谈减赋延税,这与画饼充饥有何异?

这防疫令不过尔等拖延的幌子!”

“大人明鉴。”沈知蚕突然把老里长手中的册子拿过来翻开,“永乐九年的《蚕政条例》第三款,白纸黑字写着——”

她指尖轻点文书某处,“凡见猝倒蚕,停征三月。”

吴德顺眼睑猛地抽搐,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他何尝不知这条陈年旧规?

青桑村桑田里猝倒的蚕他都看在眼里——但那与他何干?

他今日来此,只为官绸!

这些刁民!

一个接着一个搬出什么蚕政条例、陈年旧制,分明是在耍弄心机拖延时辰!

他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朝廷征收官绸的朱批就揣在他贴身的暗袋里,白纸黑字盖着州府大印。

就算那乳臭未干的新任知县来查问,他早备好三套说辞等着。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县丞突然暴起,翡翠扳指在批文上刮出刺耳声响,“本官今日倒要看看,是这纸上的死规矩硬——”

他劈手夺过衙役的杀威棒,“还是活人的骨头硬!”

沈知蚕不退反进,将脖颈迎向棍梢。

她突然绽开个带血丝的笑,“大人这一棍若打下来——”

指甲轻点批文。

“打的可不止是知县朱批,更是打散了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呢。”

吴德顺看向沈知蚕的目光越发不善。

很好!

这小村姑,竟然威胁上到他头上来了!

看来,他还是太好说话了!

吴德顺刚要发作,却见少女忽然凑近耳语,“您听,东南风里是不是混着马蹄铁的声音?”

她呵气如兰,“新任大人最爱微服私访,此刻说不定正倚着老桑树看戏……”

“少在这里狐假虎威、妖言惑众!”

吴德顺暴喝声未落,西周突然响起金属碰撞声。

原本举着竹竿的村民不知何时换上了柴刀,磨得发亮的刃口齐齐反射着夕阳,将晒场照得如同血染。

老里长的烟杆在地上轻敲三下,二十几个精壮后生立刻呈楔形阵压上。

吴德顺踉跄了一下,官靴碾碎了几枚桑葚,紫红汁液浸透了官靴边缘。

“岂有此理!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他正要发威,忽闻马蹄声破空而来。

公差在晒场边勒住缰绳,高声喊道:“吴大人,知县大人有令,请您即刻回县衙!”

吴德顺脸色铁青,狠狠瞪了沈知蚕一眼,“算你运气好,此事暂且作罢!”

当吴德顺的官轿消失在尘土中,晒场上凝固的空气突然炸开。

沈二叔的柴刀“当啷”落地,这个七尺汉子竟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二十几个后生组成的楔形阵瞬间溃散,有人瘫坐在地,有人对着官道方向狠狠啐唾沫。

老里长的烟杆在青石板上叩出三长两短的暗号。

晒场边缘立刻冒出十几个妇人,她们臂弯里的陶罐还冒着热气——原是早就备好的桑菊茶。

老里长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如钟,“今儿个大伙儿都辛苦了!来,喝茶解乏!”

说着,便端起第一碗冒着热气的茶,径首递向沈知蚕,“丫头,你先来!”

少女慌忙后退两步,衣袖带起一阵清风,“使不得!里长爷爷,这不合规矩……”

“规矩?”老人花白的眉毛一扬,桑木杖重重往地上一顿,“你带着大伙儿抗疫救灾、与官爷周旋的时候,怎么不说规矩?”

他突然转身面对人群,声若洪雷,“来!大伙都说说,这第一碗茶该不该给知蚕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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