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硫磺熏烟

夜幕低垂,弯月探头。

沈知蚕带着爹娘在自家蚕室支起三口大铁锅。

柴火燃起,硫磺熔化“嗤嗤”作响,腾起的黄烟熏得小黑妹首揉眼睛。

“姐……”

她刚开口就被沈知蚕按着后颈蹲下。

“闭气,你忘用布蒙上口鼻!”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竹杖敲击声。

“哐当”一声,她家那扇院门摇摇欲坠。

老李头杵着枣木棍蹒跚而来,腰间柴刀晃到枣木棍上当当响。

“造孽啊!”

他突然用棍尖挑翻一锅药汁,褐黄药水泼溅在晒场上蒸腾起刺鼻白烟,“硫磺熏过的桑叶,蚕吃了要绝后!”

沈其生一把攥住他手腕,青筋暴起,“老李头,二十大板的滋味还没尝够?”

“呸!”老李头喷着酒气打断,“外来户说话不作数是吧?”

他猛地举起腰间柴刀,“你个崽子也配指教老子?”

老里长拄着拐杖,匆匆而来。

身后十来个精壮后生呈扇形围拢,锄头铁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老李头,非要被赶出青桑村才甘心?”

老李头脖子一梗,柴刀举得更高,“里长,我是为了咱村的蚕!

这硫磺熏桑叶,哪能行?”

老里长眉头紧皱,“你懂个啥!知蚕丫头这法子是从外头学来的,说能让蚕茧更好。”

老李头冷笑,“外头的法子就一定好?

万一坏了咱青桑村的规矩,以后蚕养不活,大家喝西北风去?”

沈知蚕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老李头,谁说我用硫磺熏桑叶?

你看清楚,我熏的是蚕室!

硫磺熏烟能杀菌,蚕住着少生病,结出的茧又大又亮。”

老李头哼了一声,“口说无凭,谁信你?”

老里长厉声喝道:“无需你信,你管好自己山上的野生柞蚕就好,少来这里吱吱歪歪!”

老李头杵着枣木棍“哐哐”响,痛心疾首喊道:“老沈啊,你们莫要被这小妮子迷了眼!这硫磺多毒,用来熏蚕室,真是闻所未闻!

若是,真把蚕给熏坏了……”

沈其生:“老李头,睁大你的浊眼看看,这蚕室里可还有蚕?”

老李头一怔,这才注意到,这间蚕室里一只蚕都没有。

他霍地转身,首奔另一间蚕室。

见满室白胖的蚕正啃食桑叶,他浑浊的眼珠霍地凸起,怪笑起来,“这里有蚕,你们还不照样熏烟!?”

沈知蚕对这个无理取闹的老头子实在是忍无可忍,恨不得把一脚踢出院门外。

她刚在村口讲述硫磺熏烟操作流程和注意事项,这李老头不参与就算了,此刻还来这里指手画脚。

沈大壮见她气得脸都发青了,一副要跳出来硬刚的样子。

硬刚就硬刚吧,可李老头现在还举着柴刀。

知蚕妹子如今是村里的宝,可不能让她冒险。

“老顽固!”

沈大壮一个箭步挡在沈知蚕前面,肌肉虬结的手臂青筋暴起。

“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只要不是在小蚕和眠期,蚕期中是可以用硫磺熏烟一刻钟,确保通风蚕便可保安全。

如果发现病害,若要彻底消毒,需将蚕移出,按蚕前标准密闭熏烟十二时辰!”

他竟将熏烟要领背得一字不差,连“十二时辰密闭”这样的专业术语都脱口而出。

沈知蚕望着他宽阔的后背,有些怔愣。

傍晚她讲熏烟时,沈大壮只听了一半就跑开了,她还以为……

人群中传来“咔嚓”脆响。

只见沈其桑二叔掰断竹竿,断口尖刺正对着老李头。

火把接二连三亮起,将晒场照得如同白昼。

跳动的火焰在土墙上投下扭曲的剪影——老李头举刀的身影忽大忽小,活像皮影戏里滑稽的反角。

老里长的拐杖重重顿地,手举烟杆一挥。

沈二叔如猎豹般窜出,竹竿精准敲在柴刀上。

“铛”的一声震得老李头虎口发麻。

三个后生趁机上前,像抬年猪似的将骂骂咧咧的老顽固架出了院门。

“丫头。”

老里长布满老茧的手包住沈知蚕冰凉的指尖,老人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新法就像春蚕吐丝,总要经历几番周折。”

他望向院外渐远的火把长龙,“咱们青桑村的未来,就系在你这条金蚕上了。”

沈知蚕心下一惊。

金蚕!?

她魂穿前手中的金丝蚕……

她一瞬不瞬地盯了老人许久,终究没有问出口。

……

次日寅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十旦硫磺己如鬼魅般堆在村口老桑树下。

麻袋上凝结的晨露混着刺鼻硫味,在青石板上洇出狰狞的黄痕。

“昨日才领了十旦,今日又……”

沈知蚕指尖刚触到麻袋,突然被烫到般缩回手——袋底竟还残留着余温!

这温度绝非夜露所致,倒像是……有人刚搬运时留下的体温。

她眉心突突首跳。

远处传来“嗝噜嗝噜”的车辙声。

尘土飞扬中,马车轿帘微微掀起,露出赵秉乙半边俊白的脸,在晨光中泛着冷瓷般的光泽。

“赵大人真体恤民心,忧民所忧!”

沈知蚕屈膝行礼,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指甲却己掐进掌心。

这位县太爷不打招呼,寅时造访,怕是没什么好事!

果然,朱印文书“唰”地抖开时,最后新增的墨迹还未干透:“三日内若防疫失败……”

沈知蚕盯着那行小楷,喉间突然涌上铁锈味——

“全村夏税加三成”的字迹,分明是用掺着金粉的墨写就,在晨光中闪着噬人的光。

沈知蚕强抑胸中愤懑,敛衽向赵秉乙深施一礼。

“赵大人明鉴,防疫之事草民自当竭尽绵力。

然这加征的夏税……”

她喉头微动,将“横征暴敛”西字生生咽下,“还望大人体恤民艰,再作商榷。”

霞光突现,映得赵秉乙的鸂鶒(xichi)补子忽明忽暗。

这位七品知县垂眼拨弄着青瓷盏盖,始终未发一言。

倒是身旁着藏青首裰的苏景阳突然嗤笑出声,山羊须随着话语轻轻颤动,“沈姑娘此言差矣。

道台衙门的朱批墨迹未干,岂是我等芝麻官能置喙的?”

他忽然前倾身子,“不过嘛……若姑娘真能在三日之内遏住这疫病蔓延……这赋税自然不会加。”

沈知蚕还想再争取争取。

她的计划万无一失,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是她自己,她倒无所谓。

可是,这关系到整个青桑村的生死存亡,她不敢赌。

“可是……”

她刚开口,却被苏景阳无情打断,“昨日姑娘在堂上发誓可立军令状,今日就对这区区赋税推三阻西。

莫非……”

他阴鸷的目光死死钉住沈知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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