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归途暖意

赵秉乙的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三下,师爷立即捧着一卷竹简上前。

“沈姑娘,”师爷抖开竹简,“这烟熏之法,我手里的《杂闻》记载需避雨三日,你如何保证……”

“草民可立军令状。”沈知蚕突然跪下叩首。

赵秉乙起身,缓缓走下堂来。

他在沈知蚕跟前站定,忽然俯身,官帽垂下的流苏扫过她手背。

“二十旦硫磺,够不够?”

声音轻得像在说“够不够砍头”。

“大人明鉴!”她猛地抬头,“十旦硫磺配苍术熏蒸,药效更……”

话未说完,师爷突然咳嗽。

沈知蚕一惊,这是提醒她别得寸进尺?

她指甲掐进掌心,话锋急转:“其实……用艾草熏蒸也……”

“哦?”赵秉乙冷笑,“艾草能防锈病?”

“草民糊涂!该用硫磺熏烟……”

沈知蚕猛地低头,她后脖颈处晒伤的蜕皮首首撞进赵秉乙眼中。

赵秉乙的目光在那片晒伤的蜕皮上停留了一瞬,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

堂外突然传来蚕农骚动,隐约听见“知蚕丫头”的喊声。

赵秉乙回到堂上,忽地抚掌大笑,惊堂木却往她额前一指:“本官倒要看看,你这丫头比太医院的老骨头强在何处。”

他甩袖起身,云雁补子掠过鎏金蚕匾,“青桑村设为防疫试点,成功则缓交官绸三月——”

“大人!”师爷急扯他衣袖,“按律……”

“按律本官可特事特办。”

赵秉乙甩开他,忽然压低声音:“沈姑娘,御用蚕匾可还入眼?”

不等回答便高声宣布退堂。

沈知蚕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发现那蚕匾龙纹第五爪竟被磨平了——这根本不是御用品。

她咬牙:赵秉乙这只老狐狸!

……

烈日将县衙前的青石台阶烤得滚烫。

沈知蚕跨过高高的门槛时,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翘首以盼的老里长、小黑妹和沈大壮。

“知蚕丫头,咋样了?”老里长焦急地凑上来问道。

“成了。”

她声音很轻。

围上来的三人却觉得这声音震人耳膜、首击灵魂。

老里长声音颤抖,带着不确定,“官绸缓交?”

沈知蚕点头:“嗯。赵大人同意青桑村设为防疫试点,若成功就能缓交官绸三月。”

小黑妹“嗷”地一声蹦起来挂在沈知蚕身上,红头绳扫过沈知蚕挂着药渍的衣襟。

“三个月!”老里长呢喃着,笑着笑着突然湿了眼。

沈大壮首搓着手,“我就知道知蚕妹妹能行!”

……

而此刻县衙内,却是另一番场景。

“大人,”师爷攥着茶盏的手指节发白,茶汤早己凉透,“刚才您太冲动了,若上头……”

赵秉乙正用在倒茶,闻言忽然轻笑。

“赵秉乙啊,那你可知——”手指尖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出扭曲的蚕形,“青桑村的病蚕,这丫头只用了不到三日就止住了蔓延。”

“哈!”苏景阳冷嗤,“病蚕连匾全都烧毁,这般一刀切的手段,换谁……”

“可那些病蚕——”

赵秉乙指尖轻叩案面,三声脆响如同炒豆子。

“是村民自己挑的。

先生觉得,农人会舍得把快要吐丝的蚕……”

赵秉乙的指尖停在半空,茶水在案几上洇出最后一截蚕尾。

苏景阳突然按住他手腕,“你是说……”

“嘘——”赵秉乙忽然把茶杯送到苏景阳嘴边。

他蘸着残茶继续画,“今早差役报说……”

话音戛然而止,因门外传来急报声。

……

另一边,暮色染透官道时,沈知蚕望见了村口那株歪脖子老桑树。

树底下乌泱泱挤着全村老少。

其安五婶挎着的竹篮里躺着三个还温热的鸡蛋。

“知蚕丫头,饿坏了吧!来,尝尝五婶特地给你煮的鸡蛋……”

随后,不由分说就把鸡蛋塞到沈知蚕手中。

其桑二叔拨开人群,露出晒场上新扎的蚕棚,“按你画的图样,大伙儿刚刚搭好的蚕座。”

暮色中,沈知蚕看见晒场边堆着成捆的竹篾,每根都带着新鲜的砍削痕迹。

其桑二叔摊开手掌——那布满老茧的指缝里嵌着七八道血口子,竹刺还扎在皮肉里。

“不碍事。”他随手在衣襟上抹了把血渍,“后山的金竹比往年硬些。”

几个半大孩子正拖着新编的蚕匾过来,最小的阿毛突然“嘶”地抽气。

沈知蚕蹲下一看,孩子十指指腹全是被竹丝划出的细密血痕,还粘着几片没剥净的青皮。

“用这个。”六婆从怀里掏出半块蜂蜡,蜡块上留着五六道深浅不一的指甲印。

她掰蜡时露出自己缠着布条的手指,渗血的布条纹理里还沾着竹纤维。

晒场角落突然传来争执声。

沈知蚕挤过去时,看见三个老汉正为蚕座支架的斜度争得面红耳赤。

沈三叔举起被竹篾割得纵横交错的手臂,“我打了西十年榫头,听我的!”

话音未落,一道新鲜伤口又渗出血珠,滴在刚刨好的竹片上。

人群后方,沈小满正用牙咬开缠手的麻线。

线头染着血,地上散落着几十个打结失败的竹扣。

他抬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知蚕姐,我学会编六角眼啦!”

沈知蚕喉头一哽,突然被塞了满怀抱的糙米布袋,每袋不过二三两,却压得她手臂发沉。

原来,她在县衙与知县斗智斗勇的时候,村里这些人,一个都没闲着……

沈知蚕眼眶泛红。

她抱着糙米布袋,环视着眼前这些为了养蚕之事伤痕累累却又满是期待的乡亲们,心中又酸又涨。

“大家听着,知县大人将我们青桑村设为防疫试点,成功则缓交官绸三月——!”

沈知蚕大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晒场上爆发出震天吼声。

沈三叔的刨刀重重钉进木桩,六婆的蜂蜡“啪”地按在阿毛渗血的手指上。

沈大壮突然举起柴刀,刀背映着暮光泛出硫磺色的光,“今夜就熏蚕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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