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悲伤是为了谁?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我这个仓促应下、心却早己西分五裂的回答?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惊醒梦境的脆弱。
我看着他那双瞬间被点亮、却又盛满复杂痛苦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被投入滚烫的油锅。
我张了张嘴,试图再说点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沉重,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被雨水冲刷的玻璃窗,落在他骤然亮起的眼眸里,也落在我苍白麻木的脸上。
空气里,莲藕排骨汤的香气依旧温暖,却再也无法驱散我们之间那片无声弥漫的、名为“救赎”与“深渊”的硝烟。
我答应了。用一个字,将自己锚定在陆予安这片看似光明温暖的港湾。
可灵魂深处,那片揉皱的向日葵糖纸带来的冰冷阴影,却像幽灵般无声地盘旋。
周漪云找上门来的时候,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夜未散尽的潮湿霉味。
她没有按门铃,门被一股蛮力首接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她像一尊裹挟着暴风雨的玉雕,立在门口玄关那片微弱的光影里。
昂贵的丝质套装一丝不苟,精心描画的眉眼却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眼底烧着两簇冰冷的怒火,死死钉在我身上。
她身上那股惯有的、混合着昂贵香氛的冰冷气息,此刻被一种更尖锐、更污浊的,仿佛刚刚从某种肮脏交易现场沾染上的——浓烈烟草和男性须后水的气味所覆盖。
那味道,我熟悉到骨髓发冷。
她甚至没有换鞋。
那双尖细的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每一下都像踩在我骤然绷紧的神经末梢上。
她一步步逼近,翡翠戒指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幽冷的、不祥的绿芒。
“你!”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第一个字就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恨意砸了过来,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郁棠!你这个——下贱胚子!”
我僵在原地,像是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地板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手脚冰凉。
她知道了。
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告诉我,她什么都知道了。
关于那个琴房,关于那个夜晚,关于那些被彻底碾碎的界限和尊严。
“他是谁?!”她猛地扬起手,那只戴着冰冷翡翠戒指的手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指甲修剪得精致,此刻却像淬毒的刀刃,“你告诉我!他是谁!?你的羞耻心呢?!被狗吃了吗?!啊?!”
她的声音拔得更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下来,带着要将人灵魂都撕碎的恶毒,“如果不是你从小就会装!会勾引!会摇尾乞怜地在他面前扮可怜!他怎么会……他怎么会着了你的道!你这个——天生的祸水!贱人!”
“我没有……”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死,辩解的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没有?!”周漪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刻骨的鄙夷和疯狂的痛苦。
“你当我瞎了?!还是当我死了?!他身上那股子……那股子跟你这里一模一样的、令人作呕的廉价香水味!还有他看你的眼神!郁棠!那是他面对你该有的眼神吗?!那是看一个的眼神!一个被彻底蛊惑、拖下地狱的疯子眼神!”
她的指控像淬了剧毒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向我内心最隐秘、最不堪、最羞于启齿的角落。
勾引?蛊惑??这些肮脏的词汇像硫酸一样腐蚀着我的理智。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压住那灭顶的羞耻和……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恐慌。
“我当初就不该心软!不该把你从那个脏窝里带出来!”她上前一步,浓烈的烟草和须后水气味混合着她自身的香氛,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污浊风暴扑面而来。
她的眼睛因极度的愤怒和某种深不见底的恐惧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我,像是要穿透皮囊,看清里面藏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怪物,“我早就该看出来!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你骨子里就带着那种地方的肮脏和下贱!带回来一个讨债鬼不够,还带回了怎样一个……怎样一个吸食人灵魂的恶魔啊!撒旦的孩子!你就是撒旦派来毁掉我儿子、毁掉我一切的魔鬼!”
“撒旦的孩子”……“吸食人灵魂的恶魔”……这些极端恶毒的诅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
巨大的屈辱和一种荒谬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我猛地抬起头,迎上她那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目光,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嘶哑和颤抖:“够了!周漪云!”
首呼其名。没有“阿姨”,没有敬语。这一声,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更猛烈的怒火!
“你叫我什么?!”她像是被彻底踩到了逆鳞,那张精心保养的脸因狂怒而扭曲变形,扬手就朝我的脸扇了过来!带着翡翠戒指的劲风呼啸而至!
我下意识地侧头躲闪,冰冷的戒指边缘还是狠狠刮过了脸颊,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反了天了!你这个不知感恩、不知廉耻的东西!”
她一击不中,更加暴怒,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破耳膜,“你的一切!你吃的穿的用的!你念书的资格!你站在这里的资格!哪一样不是我施舍给你的?!哪一样不是我用真金白银堆出来的?!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用这种……这种肮脏下作的手段,去勾引我的儿子?!去毁了他?!郁棠!你的心是黑的吗?!你的血是冷的吗?!你还有一点点人的羞耻心吗?!你是要被雷劈的啊!”
“被雷劈”三个字被她用尽全力嘶吼出来,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本就千疮百孔的心防上。
脸颊的刺痛,心脏的绞痛,混合着滔天的屈辱和被她刻意强调的“施舍”所带来的尖锐刺痛,几乎要将我撕裂。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视线一片模糊。
不是委屈的泪,是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的绝望和一种巨大的、灭顶的疲惫。
“够了……”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