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刘主任盘问后的苏晚，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失魂落魄地逃回了那间冰冷的小屋。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钝痛。刘主任那些尖锐的、带着审判意味的问题，还有邻居们那些若有似无、却像毒蛇般窥伺的目光，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她死死困在中央。
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小腹，那里明明还平坦如初，却像揣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两道红杠的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西肢百骸，越收越紧。
怎么办？怎么办？
躲在家里？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刘主任的话像警钟一样敲响——街道、组织不会轻易放过她。顾铮那边……他是军人，军婚受保护，但也意味着更严格的审查。一旦她怀孕的事情暴露，在“严打”的背景下，后果不堪设想！等待她的可能不仅仅是身败名裂，而是更可怕的深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闪现的火花，猛地窜进苏晚混乱的脑海：告诉顾铮！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那个冷硬得像块石头、只见过两面、说话不超过十句的男人？告诉他什么？告诉他“嗨，你刚娶的老婆，肚子里揣了个不知道是谁的崽”？他会是什么反应？震怒？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然后一封举报信首接把她送进去？
苏晚打了个寒颤，浑身冰冷。不行！这太冒险了！
可是……不告诉他，又能怎么办？等肚子大了，纸还能包住火吗？到时候，等待她的只会是更猛烈的风暴，更彻底的毁灭。刘主任和街道办，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罪证”！
两种念头在她脑海里激烈地厮杀，像两头凶兽在撕扯着她的神经。告诉顾铮，是自投罗网，可能立刻万劫不复；不告诉，是坐以待毙，等着被凌迟处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从灰白渐渐染上暮色。苏晚像个困兽，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踱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压力让她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她冲到墙角的脸盆边干呕起来，吐出的只有酸涩的胆汁。
这次剧烈的孕反，像一盆冷水，彻底浇醒了浑噩中的苏晚。躲？躲不掉的！这个孩子，连同她“不光彩”的过去，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会落下。与其被动等待审判，不如……主动寻求一线生机？哪怕那生机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顾铮，是她目前唯一的、名义上的依靠。虽然他冷，虽然这婚姻像交易，但他毕竟是军人，是“首长”。军人的责任感和荣誉感，会不会……让他选择另一种处理方式？比如，为了维护部队和军婚的声誉，替她掩盖？或者，至少，把她远远地带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去部队，去随军，或许还能有一线转圜的余地？
这个想法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却也点燃了苏晚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她颤抖着手，从炕席下摸出那个信封——顾铮留下的，里面有他的部队番号和通讯地址。那张薄薄的、印着部队抬头的信纸，此刻重若千钧。
她找出原主留下的钢笔和信纸，墨水有些干涸，写出来的字迹断断续续，像她此刻濒临崩溃的心绪。该怎么写？苏晚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最终，她只写了最简单、也最核心的几行字，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顾铮同志：
见信如晤。我……怀孕了。盼复。
苏晚
没有解释，没有哀求，只有冰冷的事实。她甚至不敢写“你的孩子”，她无法确定，也没有资格确定。
写完最后一个字，苏晚像虚脱了一样，浑身冷汗淋漓。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用浆糊粘牢。第二天，天还没完全亮透，她像做贼一样，再次避开所有人的目光，顶着寒风，一路小跑来到邮局。
绿色的邮筒，张着冰冷的大口，像通往未知命运的深渊。苏晚站在邮筒前，手里捏着那封薄薄的信，却感觉重得抬不起手。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投进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顾铮会怎么回应？是暴怒的电报斥责？是冰冷的离婚通知？还是……石沉大海？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转身逃跑，把这封信撕得粉碎，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可小腹深处那隐隐的不适感，还有街道刘主任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眼睛，都在提醒她：无处可逃。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煤烟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手腕用力，那封承载着她所有恐惧和渺茫希望的信，被她决然地塞进了邮筒狭小的缝隙里。
“哐当”一声轻响，是信件落底的声音，也像是她心弦彻底绷断的声音。
苏晚转身，快步离开邮局，不敢回头。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割着皮肤。她不知道这封信会带来什么，是救赎，还是更彻底的毁灭？唯一能确定的是，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将不再由她自己掌控，而是系在了那个遥远而冰冷的、名叫顾铮的男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