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薄薄的信,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晚死寂般的生活里激起一圈绝望的涟漪后,便再无回响。日子在提心吊胆中熬过一天又一天。她把自己关在那间冰冷的屋子里,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邮差的自行车铃声、隔壁邻居突然拔高的说话声、甚至街道上远远传来的汽车喇叭声——都能让她惊跳起来,手心瞬间沁满冷汗。
孕反如影随形,恶心感不分昼夜地翻涌上来。她只能趁着清晨人最少的时候,像做贼一样溜出去,用顾铮留下的最后一点粮票,在街角快要收摊的早点铺子,买一个最便宜、硬邦邦的杂粮馒头,囫囵吞下去压住那翻江倒海的胃。每一次出门,都像在刀尖上行走,那些粘腻的、带着窥探和鄙夷的目光无处不在,刺得她体无完肤。刘主任虽然没有再来,但她的阴影仿佛笼罩在头顶,随时会落下更严厉的“审判”。
家里的米缸快要见底了,信封里的钱也所剩无几。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脚踝,膝盖,胸口……苏晚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裹着那床单薄的被子,只觉得浑身发冷,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顾铮没有回音。是没收到信?还是收到了,觉得她是个天大的麻烦,彻底放弃了?也许,他正在申请离婚,或者……更糟。她不敢想下去。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望的等待和冰冷的现实彻底冻僵、溺毙的时候,一个沉闷的下午,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引擎轰鸣声。那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霸道,瞬间打破了家属院午后惯常的沉寂。
苏晚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糊着旧报纸的窗户边,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拨开一道缝隙。
刺目的阳光下,一辆沾满泥泞、风尘仆仆的军用吉普车,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稳稳地停在了她家那扇破败的院门外。车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双沾着泥点的厚重军用皮靴踏在地上,溅起细微的尘土。紧接着,一个高大、挺拔、穿着洗得发白但依旧笔挺军装的身影,利落地从驾驶座上跨了下来。
顾铮!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隔着模糊的窗纸,苏晚也一眼认出了他。他瘦了些,下颌线条绷得更紧,像刀削斧凿。连日赶路的疲惫刻在他眼底,却丝毫无损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硬和威严。他抬手正了正军帽的帽檐,动作干脆利落,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破败的小院,最后,精准地、毫无温度地,落在了苏晚偷窥的那扇窗户上。
苏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不是电报,不是信件,是他本人,像一尊煞神,从天而降!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西肢百骸,让她动弹不得。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他来干什么?兴师问罪?把她扭送出去?她下意识地捂住小腹,那里仿佛揣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晚紧绷的心弦上。吱呀——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推开,带着一股外面清冽又凛冽的寒气。
顾铮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屋内的光线瞬间暗淡下来。他逆着光,苏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到一股迫人的、带着硝烟和寒气的威压扑面而来,让她几乎窒息。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没有踏进门槛。深邃的目光像探照灯,在昏暗的屋子里快速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墙角那个蜷缩在土炕上、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正微微发着抖的年轻女人身上。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薄唇紧抿,像是在确认什么。沉默,如同实质的冰层,在狭小的空间里迅速蔓延、冻结。
就在苏晚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沉默和压力碾碎的时候,顾铮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像淬了火的铁块,冰冷、坚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砸在苏晚的耳膜上:
“收拾东西。”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暗芒,声音更沉了几分,“跟我走,去随军。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