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晚被流言蜚语和生存压力逼得几乎窒息，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向她挤压过来，快要将她碾碎的时候，原主混乱记忆里的另一个片段，像幽暗深水中陡然透进的一缕微光，微弱却带着一丝生的希望，挣扎着浮现出来——结婚证。
对，结婚证！
记忆的闸门被这股强烈的求生欲冲开。就在她被保卫科当众宣布开除的前两天，那真是天塌地陷的日子。家里低矮的屋檐下，父母绝望的叹息和眼泪几乎要汇成河，门外邻居指指点点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无孔不入。原主苏晚，那个胆小怯懦的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彻底打懵了，恐惧和羞耻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一条极其大胆又近乎绝望的出路被摆在了她面前：闪婚。介绍人是隔壁院一个远房表姨，神神秘秘地拉着她妈嘀咕了半天，说什么“部队上的”、“官不小”、“家里老人病重催得急”、“不嫌弃咱家这情况，就想找个本分姑娘赶紧成家安老人的心”。
过程快得像被飓风卷着走。男方父母匆匆登门，面相严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然后，那个男人来了。他只出现了一小会儿，高大挺拔的身影几乎堵住了苏晚家那扇低矮的门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他没穿常服外套，但那挺括的肩线和沉稳如山的气场，无声地昭示着身份的不同。他的脸，棱角分明，像用冷硬的石头凿刻出来，薄唇紧抿，眼神锐利得像高原上盘旋的鹰隼，扫过屋内时带着一种审视和……漠然？当他那没什么温度的目光落在缩在角落、脸色惨白的原主身上时，原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手指都冻僵了。
他甚至没多问一句关于“李卫民事件”的始末，仿佛那些足以压死人的流言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他只是用低沉、没什么起伏的嗓音确认：“苏晚同志？本人自愿？” 原主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看到父母哀求又绝望的眼神，只听到门外隐约的议论声，逃离的念头压倒了一切。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细若蚊蚋的“嗯”。
“好。”男人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明天上午九点，带上户口本，民政局门口。” 他甚至没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完成了一项任务交接，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门外，带起一阵冷风。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荒诞的梦。
第二天，在民政局那间弥漫着陈旧纸张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屋子里，原主像个提线木偶。她看着那个叫顾铮的男人，利落地掏出证件，签下名字。他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刚劲有力，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轮到原主签字时，她的手抖得厉害，笔尖在粗糙的纸张上洇开一小团墨迹。工作人员是个中年阿姨，抬眼看了看这对新人——一个面无表情的冷峻军官，一个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的新娘子——撇了撇嘴，没多问，咔哒一声，在两张鲜红的结婚证上盖下了钢印。那声音，像是对原主过往生活的最终判决。
没有笑容，没有祝福，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拍那张所谓的“结婚照”时，摄影师喊了好几声“靠近点”、“笑一笑”，顾铮只是微微侧了侧身，表情纹丝不动。原主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比哭还难看。照片定格下来的瞬间，背景是简陋的红布，两个人之间仿佛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走出民政局大门，阳光刺眼。顾铮停下脚步，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个不算厚实的信封，塞到原主手里。“这是我的地址和一部分津贴、粮票布票。先拿着用。”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像在交代公事。“等我回到部队，安排妥当，会发电报通知你随军。这期间，”他顿了顿，鹰隼般的目光在她苍白惊恐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安分待着，别惹事。”
说完，他甚至没等原主有任何回应，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旧军表，转身就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沾满尘土的军用吉普。吉普车发出一声低吼，卷起一阵尘土，绝尘而去。留下原主苏晚，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信封和两张鲜红的结婚证，孤零零地站在民政局门口喧闹又陌生的大街上，像个被遗弃的包裹。风吹起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刺得眼睛生疼。
手里的结婚证像烙铁一样烫手。苏晚消化着这段属于原主却己深刻烙印在她灵魂里的记忆，心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顾铮……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张冷硬的脸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一个只见过两面、说过不到十句话的丈夫，一个在她（原主）人生最黑暗时刻出现、又像完成任务般迅速抽身离开的“救星”？
这算哪门子救星？
这婚姻，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冰冷彻骨的交易气息。他用一纸婚书堵住了家里病重长辈的催婚，完成了某种“责任”；而她（原主），用自己后半生的自由和未知的命运，换取了一个逃离眼前炼狱的出口和一个虚无缥缈、名为“随军”的庇护所承诺。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遥远、坚硬、不可靠近。
“随军……”苏晚靠在冰冷的土炕墙壁上，望着窗外那片被高墙切割成方块的、灰蒙蒙的天空，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去部队？到一个完全陌生、纪律森严的地方？和一个气场如此迫人、心思莫测的军官一起生活？这未知的前景，比起眼前这令人窒息、寸步难行的泥潭，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更让人心慌意乱，充满了不可预测的风险。
那个顾铮，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对自己这个顶着“作风败坏”名声、仓促娶回来的妻子，又会是什么态度？是纯粹的责任使然？是彻底的冷漠无视？还是……内心深处藏着难以言说的嫌弃？
苏晚只觉得前路被浓雾笼罩，伸手不见五指。手里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结婚证，和信封里那几张能让她暂时活下去的粮票布票，是唯一的浮木。而那个从天而降、名叫顾铮的“首长丈夫”，究竟是带她驶离风暴的船，还是另一座将她禁锢的冰山？冰冷的绝望感并未散去，只是被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迷茫和对未知的恐惧所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