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川早上进车间时,工装口袋里的验收单被体温焐得发软。
小川今早往他饭盒里塞了两颗煮鸡蛋,此刻正隔着布包暖着他的大腿——这是弟弟用省下来的粮票换的,他摸了摸怀表,表盖内侧"哥 小川"的刻痕在掌心硌出浅红的印子。
"都围过来!"他拍了拍机台,扳手碰撞声戛然而止。
杨广挤在最前头,工装前襟还沾着粥渍,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灯泡;胡图图靠在角落,正用扳手敲着C5冲床的生锈外壳,指节泛着青白。
"从今天起,分包责任制正式执行。"易大川展开手里的白纸,墨迹未干的字迹被穿堂风掀起一角,"任务分到个人,废件率单算,超额的奖金加三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胡图图:"胡师傅、胡志明,你们俩带C5冲床——这机子总出问题,正好发挥你们修了二十年机器的本事。"
车间静得能听见机油滴落的声音。
杨广突然蹦起来:"那我呢主任?
我能跟宝钏姐一组不?
她调模具那手绝了,我俩准能——"
"行。"易大川没忍住笑,杨广的耳朵瞬间红到脖子根,手忙脚乱去拽王宝钏的工装袖子,"宝钏姐你听!
主任说行!
咱今天就把二组的废料清了,我搬箱子你记数,保准——"
王宝钏拍开他的手,嘴角却往上翘,拿笔记本的手都在抖:"毛躁。"
胡图图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抬头时眼角的皱纹拧成一团:"易主任好手段啊。"声音像淬了冰,"把我俩赶到最破的机子,是嫌我们老了碍事?"
胡志明没说话,盯着自己磨破的袖口,喉结动了动——这兄弟俩向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胡图图伸手戳了戳C5的外壳:"这机子修了八回还漏机油,上礼拜王师傅操作时差点伤手,您让我俩带?"
"所以才让你们带。"易大川摸出怀表,指腹蹭过刻痕,"胡师傅修了二十年机子,C5的毛病你比我清楚——漏机油是密封垫老化,上回我拆给你看的。"他把新领的密封垫拍在机台上,金属包装纸沙沙响,"下午工具柜到,每组配锁,谁的工具谁管,废件谁出谁赔。"
胡图图的手指捏得发白,突然转身对胡志明低语:"老规矩。"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易大川听见了——上回藏工具,也是这句"老规矩"。
胡志明瞥了眼杨广和王宝钏的方向,嘴角扯出个冷笑。
杨广还在跟王宝钏比划搬废料的架势,没注意到角落的暗涌。
易大川盯着胡图图后颈绷紧的肌肉,想起昨夜小川日记本上的字:"英雄都得先挨几拳。"他摸了摸兜里的验收单,下午工具柜一到,所有工具编号入柜,锁眼里的摄像头不会撒谎。
"散了吧。"他拍了拍告示栏,"杨广,跟我去仓库搬工具柜。"转身时瞥见胡图图弯腰捡扳手,指节关节捏得咔咔响。
车间重新响起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易大川跟着杨广往仓库走,路过三组机台时,余光看见胡图图蹲在C5冲床底下,手里攥着个油乎乎的东西——是旧密封垫,他藏了半个月的。
下午的阳光透过车间窗户,把新工具柜的金属外壳晒得发烫。
胡图图站在C5冲床前,看着易大川和杨广把带锁的柜子推进三组区域,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密封垫,指腹蹭过上面的编号——这东西,可没那么容易管。
"哥,晚上开会不?"杨广搬着工具柜的一角,额头渗着汗。
易大川抬头,看见胡图图和胡志明站在阴影里,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投在墙上"技术标兵"的奖状上,把"标兵"两个字遮了个严实。
胡图图突然笑了一声,声音混着机器轰鸣:"老胡,明儿车间例会,得让姓易的知道——"
后半句被冲床启动声淹没了。
易大川摸了摸怀表,表盖内侧的刻痕在掌心烙下温度。
他望着胡图图裤兜里鼓起的一团——是那把能开所有锁的万能钥匙,跟上个月藏工具时用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