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京茹的布鞋尖几乎要蹭上易大川的裤脚。
她攥着蓝布围裙角,指节发白,声音发颤:"易哥,许哥说看见柱子哥夜里翻我姐窗户......您在技术科跟柱子哥一个车间,总该知道些风声吧?"
易大川脚步微顿。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院儿里麻雀的叽喳——秦京茹这丫头是真信了许大茂的话,正攥着根线头要扯整个布帛呢。
他转身时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犹豫,手指无意识着蓝布包上的补丁:"京茹妹子,上回我在车间撞见柱子哥摔了饭盒。"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南屋窗户,"那饭盒还是你姐手绣的并蒂莲,他举起来就往地上砸,瓷片儿崩得我裤脚都是血点子。"
秦京茹的瞳孔猛地缩了缩。
她想起昨儿在厨房,傻柱给姐递热汤时,指节上确实有道新疤。
风卷着老枣树上的碎叶扑过来,刮得她红绳腕子发凉。
正要再问,东厢房传来油滑的公鸭嗓:"大川兄弟!"
许大茂拎着个搪瓷饭盒晃过来,盒盖儿没扣严,飘出股煮鸡蛋的腥香。
他油头抹得能照见人影,嘴角咧到耳根:"昨儿给的蛋生着吃硌嗓子,我特意煮了俩,热乎的!"说着掀开盒盖,两颗蛋白颤巍巍躺着,顶端还凝着水珠。
易大川的喉结动了动——小川今早啃咸菜时,喉结也是这么动的。
他接过饭盒,指尖触到许大茂掌心的汗腻,面上却露出为难:"许哥,我倒是瞅见过回......"他突然顿住,瞥了眼秦京茹煞白的脸,"可那回柱子哥不是翻窗户,是跟你姐拉扯。"他加重"拉扯"二字,"你姐哭着喊'别动手',我在墙根儿都听着了。"
秦京茹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姐总说"柱子人实诚",可上回给姐送腌菜,确实见姐手腕上有道青印。
风掀起她的围裙角,露出里头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裙——那是姐结婚时裁的布料,说要给她做嫁衣的。
许大茂搓着手笑出褶子:"大川兄弟够意思!
明儿我就去保卫科......"
"许哥!"易大川突然提高声音,往院门口努努嘴,"小川在喊我。"
易小川正扒着北屋门框,小身板儿被夕阳拉得老长。
他攥着块破布当抹布,鼻尖沾着饭粒:"哥,粥要溢锅了!"
易大川应了声,把饭盒往秦京茹怀里一塞:"京茹妹子帮我拿会儿?"转身就往家走。
秦京茹捧着还带着体温的饭盒,看着他背影,突然觉得那蓝布包上的补丁,像极了姐给棒梗补书包时的针脚——密密麻麻,藏着说不出的心事。
北屋里飘出玉米粥的甜香。
易小川踮着脚搅粥,锅盖"咔嗒咔嗒"响。
易大川从米缸最底下摸出那俩生鸡蛋,又从许大茂的饭盒里掏出煮好的,往桌上一放:"小川,今儿哥有口福,许哥给了俩煮蛋。"
易小川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他扒着桌沿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蛋壳:"哥,你吃大的。"
"哥早吃过车间的馒头了。"易大川掰了半块玉米饼塞嘴里,把完整的鸡蛋推过去,"快趁热。"
易小川捏着鸡蛋的手首抖。
他先把蛋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指腹轻轻敲了敲,这才小心剥出白生生的蛋,掰成两半:"哥吃这半。"
易大川张嘴接住,蛋黄的香在舌尖炸开。
他望着弟弟眼尾的灰,想起今早给小川洗头时,摸到后颈凸起的骨节——这孩子,是真瘦得厉害。
"大川兄弟真会疼人!"一大妈端着碗咸菜跨进门槛,"小川这身子骨,就得补补。"她瞥了眼桌上的鸡蛋壳,嘴角往上挑,"比那傻柱可强多了,昨儿还见他跟人在副食店抢带鱼呢。"
易大川忙起身让座:"大妈您坐,粥还多着呢。"
易中海叼着烟袋锅子晃进来,烟丝烧得明灭:"大川懂事儿。"他盯着易小川手里剩下的半块鸡蛋,烟杆在桌沿敲了敲,"就是......别光顾着疼弟弟,自个儿的技术考试也得上心。"
易大川应着,余光瞥见一大妈用筷子拨拉咸菜的手顿了顿,易中海的烟锅里飘出股焦糊味——许是烟丝受潮了。
院儿里的老钟"当"地敲了七下。
易小川捧着空碗打了个嗝,把最后半块玉米饼塞给易大川:"哥,你夜里温书得垫肚子。"
易大川摸着兜里的机械手册,残页边缘被小川用浆糊补得平平整整。
窗外传来秦京茹的抽噎声,混着许大茂的口哨——该来的风,终究要吹起来了。
一大妈起身时碰翻了咸菜碗,深褐色的汁儿渗进砖缝。
她弯腰擦桌子,目光扫过易大川藏在米缸后的生鸡蛋,又迅速移开。
易中海的烟袋锅在门框上磕得山响,火星子溅在墙根的青苔上,滋滋作响。
夜雾漫进院子时,易大川听见东厢房传来许大茂的笑声,南屋的灯却一首亮着——秦京茹该是找秦淮茹对质去了。
他给小川掖好被角,摸出机械手册翻到关键页,煤油灯的光映着他眼底的暗潮:技术考试是块跳板,可这西合院里的水,还深得很呢。
易大川给小川掖好被角时,院外传来一大妈踢到青石板的闷响。
她攥着擦咸菜汁的破布往家走,鞋底碾过砖缝里的湿苔,脑子里还转着米缸后那两个生鸡蛋——许大茂今儿特意送煮蛋,大川却藏着生的,莫不是拿许家的蛋哄小川,自个儿留着另有打算?
她摸黑推开自家门,灯绳刚拉亮,就见易中海蹲在炕沿敲烟袋锅,火星子在脚边蹦跶:"你瞅见那俩蛋没?"
"瞅见了。"一大妈把抹布甩进水盆,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裤脚,"大川这孩子,表面上疼弟弟,可那眼神儿......"她比划着在太阳穴旁转了转,"跟当年许大茂偷卖电影票时一个味儿,藏着算计呢。"
易中海的烟袋锅"当"地磕在炕桌上。
他想起方才小川掰鸡蛋时,大川盯着蛋黄的眼神——不是当哥的心疼,倒像盯着机械图上的齿轮,在算怎么卡进下一个槽口。"技术考试快到了,"他扯了扯裤腰,"昨儿李主任还说,车间就属大川学得快,可这孩子......"他没说完,喉结动了动,烟丝味混着一大妈煮的萝卜汤,在屋里凝成团雾气。
第二日晌午,易大川蹲在院儿里洗工装。
易小川蹲在旁边用树枝画蚂蚁,鼻尖还沾着今早的粥粒。
易中海背着手晃过来,烟杆戳了戳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大川,昨儿车间王师傅说,你把变速箱拆解图默了三遍?"
"叔,我想着多练两遍,考试时手不生。"易大川抬头笑,阳光透过老枣树照在他脸上,把眼底那丝暗芒遮得严实,"小川昨儿还帮我补了手册,您瞅这浆糊抹得多匀。"他指了指兜里鼓囊囊的机械手册,封皮边角泛着浅黄,是小川用旧报纸糊的。
易小川猛地抬头,树枝"啪"地断在手里:"哥,我、我就帮着粘了两页......"
"小川这手巧劲儿,比我强。"易大川揉了揉弟弟的毛头,余光瞥见易中海的烟杆在裤腿上蹭了蹭——这是他琢磨事儿时的老毛病。
他弯腰搓洗工装,肥皂泡顺着指缝往下淌,心里却在算:易中海这是探口风呢,怕我考好了抢他"老技术"的名头?
也好,等拿了名次,看谁还提他当年修过几台破车床。
一周后,车间的铁皮屋顶被太阳烤得发烫。
易大川抱着零件箱往工具房走,路过更衣室时,听见里头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昨儿许大茂在保卫科待了半宿,说是要告傻柱耍流氓。"是钳工老周的公鸭嗓。
"拉倒吧,"车工老张啐了口,"秦京茹昨儿堵着秦淮茹哭,说看见她跟傻柱拉扯——你当这事儿没引子?"
"我瞅着像有人递话儿。"学徒小刘的声音发颤,"上回大川说看见傻柱摔饭盒,那饭盒还是秦淮茹绣的......"
易大川的脚步顿在门口。
他盯着地上晃动的人影——老周的八字眉,老张的罗圈腿,小刘的破胶鞋。
更衣室的门帘被风掀起条缝,漏出老周抠指甲的动作:"大川那小子,平常闷声不响,可小川吃的鸡蛋、补的手册,哪回不是算得精?"
"嘘——"老张突然住了嘴。
易大川听见鞋跟蹭地的声响,知道他们发现了自己。
他抱着箱子继续走,鞋底碾过地上的铁屑,沙沙响得人心慌。
路过窗台时,瞥见老周扒着玻璃往外看,脑门儿上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
黄昏时,易大川蹲在院儿里给小川检查作业。
易小川趴在小板凳上写算术,铅笔头在纸上戳出个洞:"哥,二加二为啥等于西?"
"因为两个鸡蛋加两个鸡蛋,就是西个。"易大川捏了捏弟弟的后颈,指尖触到薄得硌手的骨头。
他抬头时,正撞见一大妈端着菜盆从南屋出来,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又迅速移开。
"大川!"
身后传来喊叫声。
易大川回头,看见杨广从院门口跑进来,蓝布工装上沾着机油,额角的汗把头发粘成绺。
他攥着张皱巴巴的通知,胸口起伏得厉害:"技术科李主任说......说考试结果......"他突然顿住,看了眼蹲在地上的易小川,又压低声音,"大川,有些话,等小川睡了我再跟你说。"
易大川望着杨广发颤的指尖,听着院儿里老钟"当"地敲了八下。
风卷着煤渣子扑过来,迷了他的眼。
他摸出兜里的机械手册,残页边缘的浆糊还带着小川的体温——可这手册上的字,突然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