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川把胡图图的游标卡尺放进工具盒时,后颈突然一热。
"装什么大尾巴狼?"带着酸气的男声从背后刺过来。
他转身,正撞进胡图图发红的眼眶里——那小子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工装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青红的抓痕,想来是和王宝钏争执过。
"上午车间那么多人看着,你倒会立人设。"胡图图往前半步,鞋尖几乎蹭到易大川的胶鞋,"技术证考试?
你当李主任真能护着你?
我表舅在劳动局管考评,你那半本残页手册......"
易大川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想起小川今早蹲在灶前煮玉米,蒸汽糊了眼镜片,却还仰着脸说"哥的手册比书店新的还好看";想起昨晚在路灯下抄公式,小川举着煤油灯,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两棵紧挨的树。
"够了。"他声音发沉。
胡图图却像没听见,手指戳向他胸口:"你当自己是根葱?
车间里谁不知道你......"
"砰"的一声闷响。
易大川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右腿己经踹在胡图图膝盖弯。
那小子踉跄着撞翻工具架,游标卡尺、扳手稀里哗啦砸在脚边。
车间里的机器声突然静了半拍,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大川!"杨广从车床边冲过来,胳膊肘架住易大川肩膀往后带,"胡师傅这是干啥呢?
昨儿王姐还说你家二小子病了,急着用钱吧?"他转向胡图图,弯腰捡扳手时使了个眼色,"您这金贵身子可别磕着,回头王姐该骂我没照顾好您了。"
胡图图捂着膝盖首喘气,额角沾了块机油渍,活像戏台上的小丑。
他瞪着易大川,喉结滚动两下,到底没再发作,抓起地上的工牌就往外走。
经过杨广身边时,鞋跟重重碾过一片铁屑,火星子"刺啦"窜起半尺高。
易大川盯着他的背影,后脊慢慢沁出冷汗。
刚才那一脚太冲了,要是被李主任知道......他摸了摸兜里的机械手册残页,指尖触到小川用浆糊补的毛边——这孩子昨晚熬到后半夜,说"哥的宝贝不能缺角"。
"得亏广子机灵。"杨广拍了拍他后背,工装布料窸窣作响,"胡图图那脾气,你真和他闹到主任那儿,下个月考试准得卡你。"他压低声音,"听说他表舅确实在劳动局......"
车间外的杨树叶子突然剧烈晃动,是下班铃响了。
易大川把蓝布包往肩上一甩,布包角的补丁在夕阳里泛着暖光。
他得赶紧回家,小川今天轮休,肯定蹲在院门口等他——这孩子总说"哥的影子比日晷还准"。
西合院的青砖墙刚镀上金边,易大川就听见东厢房墙角传来动静。
"京茹妹子,你可别犯傻。"许大茂的公鸭嗓带着黏糊的甜,"傻柱那小子,表面上给你们娘几个送吃送喝,实则......"
"许哥你别乱说!"秦京茹的声音带着慌乱,"我姐和柱子哥就是街坊......"
易大川脚步顿住。
东厢房墙根种着棵老枣树,枝桠间漏下的光斑里,许大茂正斜倚着墙,油头在夕阳下反光,胳膊肘几乎要贴上秦京茹的麻花辫。
那姑娘缩着脖子往后躲,手指把蓝布围裙绞成了麻花,腕子上的红绳随着动作晃荡——是秦淮茹前儿去庙会给她求的。
"大川!"许大茂眼尖,立刻堆起笑招他,"来得正好,你天天在院里晃,总该看见傻柱往秦淮茹屋里跑吧?"他挤了挤眼睛,"就前儿晚上,我瞅见他揣着饭盒进去,半宿没出来......"
易大川把蓝布包往胳膊上一挎。
他当然知道许大茂的算盘——这小子自打被傻柱抢了食堂采购的肥差,就变着法儿挑事儿。
可他更清楚,院里谁不清楚秦淮茹拉扯三个孩子的难处?
傻柱送吃送喝是实情,可要说"不正当关系"......
"许哥这话说的。"他扯了扯工装领口,"我下了班就陪小川温书,哪有闲心盯人窗户?"
许大茂的笑僵了僵,往左右瞥了瞥,从裤兜摸出个油纸包。
纸包窸窣展开,两颗白生生的鸡蛋滚在他掌心,在夕阳下泛着珍珠似的光:"就当帮兄弟个忙,你说句'瞅见过几回',这俩蛋归你。"
易大川的喉咙动了动。
小川最近总说头晕,大夫说要补补,可粮店的鸡蛋票早用完了。
他盯着那两颗蛋,想起今早小川把最后半块玉米饼塞给他,自己啃着咸菜说"哥得吃饱了考试"。
"先把蛋给我。"他伸手。
许大茂的手指缩了缩,又狠狠心把鸡蛋塞进他手里。
油纸蹭过掌心,带着许大茂身上那股子雪花膏混着烟油的怪味。"明儿我来取话。"他搓了搓手,斜眼瞅了瞅秦京茹,转身往自己屋走,油头在夕阳里晃得人眼晕。
"易哥!"秦京茹追上来,红绳腕子几乎要碰到他胳膊,"许哥说的......是真的吗?
我姐和柱子哥......"
易大川把鸡蛋小心放进蓝布包,补丁处被撑得鼓起来,像朵要绽放的花。
他抬头看了看天,晚霞正漫过东厢房的屋脊,把秦京茹的麻花辫染成了橘红色。
"京茹妹子。"他笑了笑,"有些事啊,得自己看清楚。"
秦京茹的眼睛忽闪忽闪,还想说什么,院门口突然传来易小川的叫声:"哥!
我熬了棒子粥!"
易大川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家走。
蓝布包里的鸡蛋轻轻碰着,发出细碎的"咯咯"声,像两颗小太阳,暖着他的手心。
他听见秦京茹在身后喊"易哥等等",可脚步却越走越快——小川的粥该要凉了,更要紧的是,他得把鸡蛋藏在米缸最底下,明早给小川煮碗糖心蛋。
至于许大茂要的"证词"......易大川摸了摸兜里的机械手册,残页边缘被小川补得整整齐齐。
下个月的技术证考试,才是他真正要交的答卷。
秦京茹站在老枣树下,望着易大川的背影消失在北屋门口。
风掀起她的蓝布围裙,腕子上的红绳晃得人眼晕。
她咬了咬嘴唇,转身往南屋走——她得去问问姐,许大茂说的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