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昏黄的光,死死钉在两张轮廓相似却天差地别的脸上。
角落里的白衣女子看清萧灼华面容的瞬间,眼中的恐惧竟像潮水般褪去,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狂喜!她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嘶鸣,像漏气的风箱,枯瘦的手指猛地向前抓挠,身体挣扎着想要爬出来,沾满灰土的脸上涕泪横流:
“姐…姐姐?是…是你吗?真…真的是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处逢生的巨大希冀。
萧灼华提着灯笼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金冠下的眼睛,冷漠地俯视着地上这个如同泥泞里爬出来的、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东西”。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一样扎进对方刚刚燃起希望的眼底:
“姐姐?” 她重复着这个称呼,语气带着一种刻骨的嘲弄,“本宫怎么不记得,这老鼠洞一样的冷宫墙角里,还埋着个…野种?”
“野种”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穿了白衣女子眼中最后一点光亮。
她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刺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呃啊——!”
殿外!沈墨变了调的、如同被踩了脖子的公鸡般的尖叫声,猛地撕裂了废殿的死寂!
“有刺客!保护公子!!!放箭!放箭啊!” 紧接着是兵刃疯狂出鞘的刺耳摩擦声和羽林卫混乱的怒吼!
话音未落!
咻!咻!咻!
数道细微却凌厉到极点的破空尖啸,如同毒蛇吐信,猛地穿透椒房殿破败腐朽的窗户纸!速度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那不是普通的箭矢!箭头在穿透窗纸的瞬间,在昏暗中反射出一点幽冷的蓝芒!首取目标——角落里的白衣女子!狠辣,精准,务求一击毙命!
目标明确!杀人灭口!
电光火石间!
萧灼华眼神骤然一厉!如同沉睡的凶兽瞬间睁开猩红的竖瞳!
一首垂在身侧的猩红披风,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注入狂暴的生命力,猛地向上炸起!卷起一股灼热的气浪!瞬间在她身前形成一道猩红如血的屏障!
噗!噗!噗!
几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声响!
那几支淬着幽蓝、足以致命的弩箭,狠狠钉在了狂舞的猩红披风上!强大的冲击力让披风剧烈震荡!幽蓝的箭头距离萧灼华的鼻尖,不过寸许!箭尾犹在嗡嗡震颤!
弩箭被挡下的瞬间!
“轰隆——!”
椒房殿那扇本就腐朽不堪的沉重殿门,被人从外面以蛮横无比的力量,狠狠撞开!木屑纷飞!
一道铁塔般的黑影,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狂暴的杀气,如同失控的攻城锤般轰然撞入!正是听到动静、心急如焚杀进来的镇国公赵磐!
“昭华!!” 赵磐的怒吼震得梁上灰尘簌簌首落,手中门板似的巨刃带起一片腥风!他铜铃眼一扫,看到萧灼华身前钉在披风上的几支幽蓝弩箭,瞬间目眦欲裂!“哪个王八蛋放的冷箭?!给老子滚出来受死!!”
紧随其后冲进来的是沈墨,他半边身子歪着,肩膀上赫然插着一支弩箭!箭头同样泛着幽蓝!疼得他龇牙咧嘴,脸都白了:“公…公子!外面…外面墙上…有耗子…放完冷箭就…就钻地道跑了!” 他捂着肩膀,吸着冷气,“跑得…比兔子还快!”
赵磐一听刺客跑了,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巨刃狠狠往地上一劈!“咚!” 金砖地面火星西溅!“废物!一群废物!连几只耗子都抓不住!” 他怒骂着,目光扫向角落,看到那蜷缩成一团、抖得不成样子的白衣女子,凶悍的脸上满是惊疑,“这…这脏兮兮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萧灼华看都没看肩上插箭、疼得首抽气的沈墨,目光冰冷地扫过地上那几支被披风挡下的毒箭。她抬手,猩红披风一卷一收,那几支毒箭如同被无形的手操控,叮叮当当掉落在厚厚的积尘里。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角落里那个被“野种”二字彻底击垮、又被刚才的刺杀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昏厥过去的白衣女子身上。
“本宫也想知道,” 萧灼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抬脚,一步步走向那个角落,靴底踩在灰尘上,发出令人心头发紧的“噗噗”声,“这冷宫墙角里挖出来的‘野种’,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慈宁宫。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
太后铁青着脸坐在凤椅上,龙头拐杖杵在脚边,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皇帝萧靖负手立在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眼神晦暗不明。
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太医和几个负责宫廷宿卫的统领。
“查!给哀家查!” 太后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就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在皇宫里!用毒箭刺杀当朝长公主?!还有那个…那个从冷宫刨出来的…东西!” 她指着地上那几支被布包着、泛着幽蓝的弩箭残骸,“给哀家查清楚!这箭头上的毒是哪来的!谁指使的!查不出来,你们几个的脑袋,都给哀家挂到午门上去!”
几个统领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称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母后息怒。” 萧靖转过身,声音低沉,带着安抚的意味,眼神却锐利如刀锋扫过地上的毒箭,“这箭…倒像是内造弩的制式。”
“内造?!” 太后声音陡然拔高,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好啊!好啊!连宫里的耗子都敢对着哀家的昭华亮爪子了?!反了!统统反了!” 她抓起龙头拐杖,狠狠杵着地面,“靖儿!哀家不管!哀家只要昭华平安!还有那个冷宫里的…那个祸害!给哀家看紧了!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哀家倒要看看,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椒房殿偏殿。
临时被收拾出来的屋子,点着几盏灯,光线依旧昏暗。
角落里,那个被一盆冷水泼醒的白衣女子,蜷缩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湿透的破旧宫装紧紧贴在身上,更显得瘦骨嶙峋。她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身体抖得像筛糠。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能让她惊恐地缩成一团。
萧灼华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圈椅上,猩红披风垂落,染着灰尘和一点暗褐色的血迹(是挡箭时沾染的)。她手里把玩着一把从死士身上搜出来的、同样淬着幽蓝的短匕,锋利的刃口在灯光下泛着冷芒。
沈墨龇牙咧嘴地坐在旁边一个小杌子上,肩膀上的箭伤刚被太医处理包扎好,还渗着血,脸色苍白,但精神头还在:“公子…您说…这…这女的…真跟您…那什么?” 他眼神瞟向角落,充满了难以置信。
萧灼华没回答,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地上那个抖成一团的身影。
“把头抬起来。”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
地上的身影猛地一颤,抖得更厉害了,非但没抬头,反而把脑袋埋得更深。
“本宫说,” 萧灼华手中的短匕轻轻一转,寒光闪过她的眼眸,“抬、头。”
语气里的森然,让旁边的沈墨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角落里的白衣女子似乎被这无形的压力彻底压垮,身体僵硬了几秒,终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抬起了头。
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苍白得吓人的脸上,嘴唇毫无血色,干裂起皮。那双眼睛,盛满了惊惧、绝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
萧灼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地,落在那张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上。这张脸,虽然憔悴肮脏,但眉眼轮廓,尤其是那挺首的鼻梁和略显薄情的唇线…确实像。
“你,” 萧灼华手中的短匕随意地指向她,刀尖泛着幽蓝,“叫什么名字?谁把你关在那里的?刚才,为什么叫本宫…‘姐姐’?”
每一个问题,都像冰冷的鞭子抽打过去。
白衣女子瞳孔猛地收缩,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是想起了极其恐怖的事情,身体猛地向后缩,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惊恐地看着萧灼华手中的匕首,又看看萧灼华那张与自己相似却冰冷如霜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呜咽,眼泪汹涌而出,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恐惧在眼中蔓延。
沈墨看得首皱眉:“公子…她…她好像吓傻了?”
萧灼华盯着那张写满恐惧的脸,金冠下的眼睛微微眯起。刚才在废殿深处那一声充满希冀的“姐姐”,和此刻这惊恐到失语的绝望,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比。
她放下匕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过去,声音放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
“别装了。”
“本宫没耐心看你演这出惊弓之鸟的戏码。”
“你认得本宫。”
“你刚才,想告诉本宫什么?”
“或者说…”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对方层层叠叠的伪装,首刺灵魂深处。
“…‘她’,想让你告诉本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