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树林里那股子血腥味还没散透呢。
赵磐扛着他那把沾满红白之物的巨刃,正指挥手下把死士碎块打包,准备找个乱葬岗“喂狗”。沈墨捂着腰子蹲在马车边干呕:“国…国公爷…您下次劈人…能不能稍微…温柔点?太…太碎了…味儿冲…”
“屁话!对敌人温柔就是对自己残忍!老子这是给昭华出气!”赵磐铜铃眼一瞪,蒲扇大的手一巴掌差点把沈墨拍进地里。
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羽林卫暗探,踉踉跄跄从林子深处冲出来,扑到萧灼华马车前,气若游丝地递上一块染血的布条:“公…公子…周嬷嬷…临死前…塞进砖缝的…被…被我们的人…摸出来了…”
布条被血浸透大半,上面歪歪扭扭,用指甲蘸着血抠出一行字:
“老奴…看见‘她’…进了…椒房殿…”
慈宁宫。
太后捏着那块染血的布条,老花眼凑得极近,看清“椒房殿”三个字时,龙头拐杖“咚”地一声狠狠杵在金砖地上,震得旁边小宫女手里的果盘差点飞出去!
“椒房殿?!”老太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那是先帝废了的那位‘疯子’住过的冷宫!十几年了!连耗子进去都得迷路!鬼影子都没一个!周嬷嬷怎么会看见‘她’进去?‘她’是谁?!”
她气得在殿里团团转,龙头拐杖把金砖戳得当当响:“反了!真是反了!装神弄鬼装到哀家头上了?!查!掘地三尺!把椒房殿给哀家翻过来!”
树林那边,萧灼华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血书布条。指尖抚过那扭曲的“椒房殿”三字,冰凉的血迹似乎还带着周嬷嬷死前的惊悸。
她非但没有怒,反而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其冰冷、极其玩味的笑容。那笑容在金冠的映衬下,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残忍。
“鬼住的地方?”她轻声重复,指尖划过那冰冷的字迹,仿佛在抚摸猎物脆弱的脖颈。“正好。本宫专治各种不服…尤其是不服管教的‘鬼’。” 抓紧赶路!
是夜。
月黑风高,偌大的皇宫被一种异样的死寂笼罩。白日里庄严肃穆的宫阙,此刻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投下幢幢鬼影,透着一股阴森。
椒房殿,这座尘封了十数年、象征着皇家最不堪过往的废弃宫殿,孤零零地矗立在皇宫最偏僻的西北角。宫墙斑驳,朱漆剥落,杂草丛生,比乱葬岗更像乱葬岗。
沉重的宫门,被岁月侵蚀得腐朽不堪,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形同虚设的大锁。
萧灼华一身利落玄衣,猩红披风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她身后,是如临大敌的沈墨和一队精锐羽林卫,火把的光亮驱不散此地的阴寒。
“你们,守在外面。”萧灼华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公子!万万不可!”沈墨脸都白了,“这地方邪门得很!末将跟您进去!万一…”
“没有万一。”萧灼华打断他,眼神在昏暗的火光下锐利如刀,“人多,容易惊了‘鬼’。”她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本宫,要亲自会会这位‘故人’。”
她甚至没带剑,只从沈墨手中接过一盏光线昏黄、只能照亮脚下三尺的旧灯笼。
吱呀——嘎——!
令人牙酸的、仿佛锈蚀了千百年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夜里突兀地响起!
萧灼华单手用力,那扇沉重腐朽的宫门,竟被她硬生生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混杂着浓重霉味、尘土味和陈年血腥味的阴冷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吐息,猛地扑面而来!呛得人几欲窒息!
灯笼昏黄摇曳的光,勉强刺破殿内粘稠的黑暗。
映入眼帘的是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灰尘,如同灰色的雪,覆盖着地面、桌椅、以及垂挂下来的、层层叠叠的破败蛛网。空气里飘荡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束中无助地飞舞。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灯笼里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和她自己极轻的脚步声,踩在厚厚的积尘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殿内空旷得吓人。昔日华丽的摆设早己腐朽殆尽,只剩下几件笨重的、蒙着厚厚尘灰的家具轮廓,如同黑暗中蛰伏的怪兽。
萧灼华提着灯笼,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昏黄的光圈随着她的移动,缓缓扫过布满蛛网的雕花梁柱,扫过倾倒的屏风骨架,扫过空荡荡的拔步床…
突然!
灯笼的光晕边缘,猛地扫到了大殿最深处、一个巨大紫檀木衣柜的阴影角落里!
那里!
蜷缩着一团白色的东西!
像个人影!
在昏黄光线的刺激下,那团白色猛地剧烈颤抖起来!发出一阵极力压抑、却无法控制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在这死寂空旷的废殿里,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萧灼华脚步顿住。
灯笼的光,稳稳地、一寸寸地,移了过去。
昏黄的光圈,终于彻底笼罩了那个角落。
那是一个穿着破旧白色宫装、身形极其瘦弱的女子。她蜷缩在衣柜和冰冷墙壁的夹角里,双臂死死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长长的、沾满灰尘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身体。
似乎是感觉到了那束冰冷审视的目光,那女子颤抖得更厉害了。埋着的头,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抬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终于照亮了那张脸。
苍白!
一种近乎透明的、毫无血色的苍白!
下巴尖削,嘴唇干裂,沾着灰尘和泪痕。
而那双抬起来的眼睛…
在看清萧灼华面容的瞬间,那双原本盛满恐惧和绝望的眸子里,骤然爆发出一种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骇,有难以置信,有狂喜,有哀求,最终化为一片更深沉的绝望!
最让萧灼华金冠下的瞳孔骤然收缩的是——
这张脸!
这张苍白如纸、沾满污垢、写满惊惧的脸!
竟然…与她萧灼华!
有五六分相似!
那女子死死盯着萧灼华,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气音。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地砖,指甲几乎要翻折过来,仿佛想把自己缩进墙壁里,又仿佛想扑过来抓住眼前的人。
昏黄的灯笼光下,一大一小两张轮廓相似的脸,在布满蛛网尘埃的废弃宫殿深处,无声地对峙着。
空气凝固得如同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