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梅雨季来得慢。
沈清欢坐在新阁楼的窗台上,看顾砚之在院角给老梅树浇水。他的月白长衫沾了几点泥星,发梢还滴着水,却笑得像个孩子——这是他们成亲后第七日,他总爱早起为她折梅枝,说"梅香入画,才配得上你绣的并蒂莲"。
"阿欢!"他的声音混着水声飘上来,"快来瞧,今年的花开得格外旺!"
她探身望去,见他正踮脚够最高处的花苞,青灰色的长衫被晨风吹得鼓起,像片落在梅枝上的云。梅树的影子落在他的后颈,那里曾浮着淡青的尸斑,如今只剩一片光洁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
"小心!"她攥紧手里的绣绷,"昨夜下了雨,枝桠滑!"
顾砚之回头冲她眨眼,指尖终于碰到那枚最的花苞。他刚要摘,花苞却"啪嗒"落进他掌心——不是自然坠落,是被人从更高处弹下来的。
沈清欢的呼吸一滞。她看见廊下站着个穿墨绿和服的男人,正是松本樱夫。他的手里还捏着半截弹弓,嘴角挂着笑,眼尾却泛着青——和三个月前在寒山寺初见时,如出一辙。
"松本先生?"她放下绣绷,"您怎么来了?"
松本樱夫走上前,将花苞放在石桌上:"林小姐,这是你阿娘和我阿娘当年绣的并蒂莲。"他打开随身的檀木匣,里面躺着块染血的绣帕,帕角的并蒂莲与沈清欢怀中的帕子严丝合缝,"家妹临终前说,这帕子该回到林家女儿手里。"
沈清欢的手指刚碰到帕子,腕间突然泛起温热。那是玉璜碎裂前残留的温度,此刻正顺着皮肤往心里钻——像阿娘的手,正轻轻拍她的背。
"松本先生,"顾砚之的声音发紧,"您到底想要什么?"
松本樱夫的目光扫过顾砚之后颈:"顾先生,您可知令堂的棺材里,藏着什么?"
沈清欢的瞳孔骤缩。她想起地宫里那具穿龙袍的男尸,想起寒山寺钟楼的骸骨,终于明白——松本樱夫的出现,绝非偶然。
"阿欢,"顾砚之握住她的手,"我去书房取阿娘的日记本。"
他转身时,松本樱夫的目光始终锁在他后颈。沈清欢注意到,他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发抖——和三个月前在寒山寺,他递檀木匣时的模样,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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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飘着陈墨的香气。
沈清欢翻开阿娘的日记本,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当年的墨痕:"民国十年冬月,松本樱子来绣坊学艺,她腕间的尸斑与我阿娘的帕子,纹路分毫不差。"
"阿欢,"顾砚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看这个。"
他摊开手掌,里面躺着枚翡翠扳指——和阿娘遗物里的那半块玉璜,合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并蒂莲。
"这是...我阿爹的扳指?"沈清欢的声音发颤。
顾砚之点头:"我阿爹说,这是他和我阿娘的定情信物。可我阿娘的日记里写,民国十一年春,她把扳指给了松本樱子的阿娘。"
沈清欢的指尖抚过扳指内侧的刻字——"林月棠、松本樱子,同气连枝"。她终于明白,阿娘和松本樱子的阿娘,是结拜姐妹;而顾家先祖的尸身,根本不是被封印,是被两位母亲用帕子和扳指,共同封在了寒山寺钟楼。
"所以...松本樱夫是来讨回扳指的?"她抬头看顾砚之。
顾砚之的手抚上她的脸:"不。"他的声音发哑,"他是来讨回命的。"
窗外传来梅枝折断的声响。
沈清欢转头,见松本樱夫站在廊下,手里举着把乌鞘刀——和顾砚之的刀,纹路分毫不差。
"顾先生,"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你阿娘用我的血养了你二十年,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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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摇晃。
顾砚之将沈清欢护在身后,乌鞘刀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他的眼尾泛红。松本樱夫的刀也出鞘,两柄刀在晨雾里相碰,发出清越的响。
"阿欢,"顾砚之的声音发紧,"去梅树下。"
沈清欢摇头。她摸出怀里的帕子,并蒂莲的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是昨夜在寒山寺,替松本樱夫包扎伤口时留下的。
"砚之,"她将帕子按在他心口,"我们说过,要一起走。"
松本樱夫的刀划破顾砚之的衣袖。沈清欢看见,他的后颈浮起淡青的尸斑——和三个月前地宫里的活尸,一模一样。
"你早知道?"她轻声问。
顾砚之点头:"阿娘的日记里写,顾家血脉能引动尸毒,林家血脉能镇万邪。我阿爹说,我是顾家最后一任守墓人,而你...是林家最后一任解咒人。"
松本樱夫的刀刺进顾砚之的左肩。鲜血溅在梅树上,染得花瓣愈发鲜艳。
"够了!"沈清欢尖叫着扑过去。她的手腕撞在松本樱夫的刀背上,鲜血顺着刀刃流进他的袖口——和顾砚之的血,混在一起,变成幽蓝。
松本樱夫的瞳孔骤缩。他突然扔掉刀,捂住手腕后退:"这不可能...林顾两家的血,怎么会..."
顾砚之抓住他的手腕。两股血在他掌心交融,发出滋滋的响。松本樱夫的皮肤开始溃烂,露出下面青灰色的尸斑——和地宫里的活尸,分毫不差。
"原来...你才是活尸。"顾砚之的声音发颤。
松本樱夫的脸开始扭曲。他指着沈清欢,声音像金属摩擦:"是她...是她的血,解了我的尸毒!"
沈清欢后退两步,撞在梅树上。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来,落在她的发间,落在顾砚之的肩头。
"阿欢,"顾砚之的声音发哑,"跑。"
她摇头。她想起昨夜在寒山寺,男尸化解前说的"去该去的地方";想起阿娘信里的话"爱比邪术更狠";想起顾砚之在婚礼上说的"等梅花开的时候,我们的孩子要像这花一样"。
"砚之,"她捧住他的脸,"用我的血,镇他。"
顾砚之的喉结动了动。他的唇落在她手腕的伤口上,吸血的声响混着梅花的香气,在晨雾里散开。
松本樱夫的身体开始透明。他最后看了眼沈清欢,又看了眼顾砚之,化作点点金光,散在梅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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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老宅的后院,梅树开得正好。
沈清欢坐在梅树下绣并蒂莲。顾砚之坐在她身边磨墨,笔尖悬在婚书上,迟迟不肯落。
"砚之,"她戳了戳他的胳膊,"该写'愿我如星君如月'了。"
顾砚之的耳尖发红。他从怀里摸出个小锦盒,打开后是枚银戒,戒圈内侧刻着"清欢砚之"西个字——是他昨夜偷偷去银楼打的。
"我在霞飞路租了间小阁楼,"他说,"窗台上摆着你绣的并蒂莲,后院有棵老梅树,和你阿娘种的那棵一个品种。"
沈清欢的眼泪滴在银戒上。她想起地宫里的帛书,想起阿娘的信,终于明白——所谓"血契",根本不是诅咒,是爱。
"砚之,"她踮脚吻了吻他的唇,"我们回家。"
顾砚之的手抚过她的后背:"好。"
他们刚要起身,梅树的枝头突然落下朵花。沈清欢接住花,发现花芯里坐着个穿旗袍的女子——是阿娘,笑着对她眨眼。
"阿欢,"女子的声音像春风,"好好过日子。"
沈清欢的眼泪砸在花上。她转头看向顾砚之,他的眼睛里盛着整个春天,比苏州的梅花还亮。
"砚之,"她轻声说,"我们以后...每年都来这里看梅花。"
顾砚之笑着点头。他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去。
窗外,梅花开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