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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血帕生香

雪停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沈清欢裹着顾砚之的警服外套,缩在黄包车里打哆嗦。车篷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沾在她发间,像落了层碎钻。顾砚之坐在对面,手里攥着半块绣帕,指节因用力泛白——那是加代临终前攥着的帕子,和顾家传家宝拼成的并蒂莲。

"阿欢,把围巾系紧些。"他从怀里摸出个铜手炉,塞进她手里,"寒山寺的老尼姑说,雪夜沾了阴寒气,容易招邪祟。"

沈清欢没接手炉。她的指尖还在发烫,是昨夜在寒山别苑被松本樱子掐的。更烫的是心口——顾砚之说他接近她是为了她的血,这个认知像根烧红的铁签子,正一下下扎进她肺里。

"你为什么不早说?"她盯着车外飞掠的青瓦,声音轻得像叹息,"三年前在苏州河,你救我落水;两年前在报馆,你替我挡下醉汉的酒坛;上个月在阁楼,你给我擦药时手都在抖...原来都是演的?"

顾砚之的喉结动了动。他伸手去碰她的手背,被她狠狠甩开。

"我是怕。"他说,"怕你知道我是顾家遗孤,怕你知道我娘为了封地宫惨死,怕你知道我身上的尸毒..."

"尸毒?"沈清欢猛地转头,"你说你中了尸毒?"

顾砚之的耳尖瞬间红了。他从怀里掏出个青瓷瓶,倒出粒红色药丸:"这是我娘留下的解毒丹,每月初一必须吃。"他仰头吞下药丸,喉结滚动时,沈清欢看见他后颈浮起淡青色的血管——和加代、松本樱子后颈的尸斑,颜色竟有几分相似。

"这药..."沈清欢伸手去抢,"能解百毒?"

"不能。"顾砚之抓住她的手腕,"它能让我活。"他的掌心烫得惊人,"阿欢,我娘死的时候,我才七岁。她跪在祠堂里,血把青砖都染红了,说'砚之,顾家的血是毒,你要离它远点'。可我偏要回来...偏要找到解法。"

黄包车"吱呀"一声停在霞飞路。

沈清欢这才发现,他们己经到了她住的弄堂口。弄堂里飘着豆浆香,王婶正端着搪瓷碗往外走,看见他们愣了愣:"清欢,你昨夜没睡?这脸色..."

"王婶早。"顾砚之松开沈清欢的手,整理了下警服领口,"她昨晚帮我查案,受了点寒。"

王婶的目光扫过顾砚之腰间的乌鞘刀,笑着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总爱往危险里钻。"她压低声音,"昨夜我家那只老黄狗突然狂叫,对着寒山别苑方向吠了半宿。我猜...那宅子邪性得很。"

沈清欢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昨夜别苑崩塌时,加代的魂魄说"七霜河的樱花要开了"——七霜河在苏州,可苏州的樱花要到三月才开。

"王婶,"她抓住王婶的手腕,"您见过穿墨绿和服的女人吗?戴珍珠耳坠,发髻上别银簪?"

王婶皱着眉头想了想:"半个多月前,倒是有个穿和服的姑娘来问过路。说是找'顾家老宅',可我们这条弄堂哪有什么顾家老宅?"

顾砚之的手指骤然收紧。他望着王婶身后斑驳的砖墙,突然拽着沈清欢往弄堂深处走:"走,去你阁楼。"

"现在?"沈清欢被他拉得踉跄,"王婶还在看呢!"

"她看不见。"顾砚之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娘的帕子能遮魂。"

沈清欢这才发现,自己腕间的尸斑不知何时淡了。她低头看帕子,并蒂莲的花瓣上,竟渗出几滴淡金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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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的木窗还关着。

沈清欢推开门,霉味混着檀香味扑面而来。墙上还挂着她的绣绷,针脚停在"并蒂莲"的莲心处——那是她昨夜为加代绣的,说要送给她当陪嫁。

顾砚之反手闩上门,从怀里掏出个檀木匣。匣盖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七块绣帕,每块都绣着并蒂莲,帕角分别绣着"顾""沈""林""陈""周""王""松"七个姓氏。

"这是我查到的。"他指着最上面那块"松"字帕,"松本樱子的闺名是松本樱,她阿爹是日本驻沪商会的顾问。"

"顾、沈、林..."沈清欢的手指抚过帕角的姓氏,"这些都是上海有头有脸的人家?"

"顾家是前清贵族,沈家是绸缎庄东家,林家是法租界巡捕房翻译,陈家是仁济医院院长,周家是米行大老板,王家是报馆老板——"顾砚之的声音突然发紧,"阿欢,你阿爹是做什么的?"

沈清欢愣了愣:"我阿爹早逝,阿娘在绣坊做女工。"

顾砚之的眼神暗了暗。他从匣底抽出张泛黄的照片,是张全家福——穿马褂的男人抱着婴儿,旁边站着穿旗袍的女人,怀里抱着个穿虎头鞋的小娃娃。

"这是我娘。"他说,"怀里的婴儿是我。"

沈清欢凑近看,发现女人颈间戴着枚翡翠玉牌,和顾砚之怀表链上的坠子纹路一模一样。

"我娘姓顾,是顾家最后一任守墓人。"顾砚之的手指划过照片边缘,"她死前说,顾家世代守护地宫,地宫里藏着件东西,能让死人复活,也能让活人成魔。"

"什么东西?"沈清欢的声音发颤。

"长生。"顾砚之抬头看她,"百年前,顾家先祖为了延续血脉,用活人血养尸,用自己的命换尸身不腐。他们把邪术刻在地宫的青铜鼎里,每死一个守墓人,就要找一个活人血祭。"

沈清欢的胃里一阵翻涌。她想起加代死时的笑,想起松本樱子后颈的尸斑,突然抓住顾砚之的手腕:"所以...加代她们,都是血祭的祭品?"

顾砚之点头:"王寡妇、周玉蓉、松本樱子...她们的共同点是,都接触过顾家的绣帕。"

沈清欢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七块帕子上。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帕子是从加代遗物里找到的,而加代是东京人——为什么东京会有顾家的绣帕?

"阿欢,"顾砚之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阿娘...是不是姓林?"

沈清欢猛地抬头。她阿娘确实姓林,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事。

"林家是法租界巡捕房翻译。"顾砚之从匣子里拿出块"林"字帕,"三个月前死的王寡妇,是林家的女佣。"

沈清欢的脑子"嗡"地一声。她想起阿娘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阿欢,以后离顾家的人远点。"那时她以为是老一辈的恩怨,现在才明白——阿娘是林家的人,而林家,是顾家血祭的帮凶。

"阿欢,我对不起你。"顾砚之的眼眶红了,"我接近你,是想找解药,可我没想到...会让你卷进来。"

沈清欢的眼泪砸在帕子上。她想起昨夜在寒山别苑,顾砚之抱着她撞开院门时,后背被木梁划开的伤口——那么深,却没流多少血。

"你的血..."她抓住他的手腕,"是不是能解尸毒?"

顾砚之的身体一僵。他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轻声说:"我娘的血能解,我的...只能拖延。"

阁楼外传来脚步声。

顾砚之猛地把帕子塞进沈清欢怀里,拉着她躲到衣柜后面。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老陈。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棉袍,手里提着个食盒,鬓角沾着雪。

"沈小姐,顾探长。"老陈的声音发颤,"我...我给你们带了酒酿圆子,热乎的。"

沈清欢刚要说话,老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捂着胸口,指缝间渗出黑血——和加代尸检报告里的尸毒,一模一样。

"老陈!"顾砚之冲过去,扶住他。

老陈抬起头,眼神浑浊得像团浆糊:"顾...顾大人,我看见...看见松本樱子在寒山别苑...她手里...拿着您的玉佩..."

顾砚之的瞳孔骤缩。他摸出块羊脂玉佩,正是从母亲坟头捡的。

"她还说了什么?"

老陈的嘴角扯出个诡异的笑:"她说...您娘的棺材里...没有尸骨...只有半块绣帕..."

沈清欢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顾砚之的檀木匣里,最底下压着块空帕子——帕角绣着"顾"字,却没有丝线。

"老陈!"顾砚之的声音发哑,"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昨夜...子时三刻。"老陈的身体开始僵硬,"我看见...您娘的魂魄...站在寒山别苑的青铜鼎前...她说...该醒了..."

老陈的手垂了下去。沈清欢摸了摸他的脸,己经没了温度。

"阿欢,"顾砚之抓住她的手,"跟我去顾家老宅。"

"现在?"沈清欢看了一眼窗外,天己经大亮。

"现在。"顾砚之从墙上摘下乌鞘刀,"我娘的棺材在顾家祠堂,我要亲眼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沈清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摸出怀里的帕子,并蒂莲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那是加代的血,是顾家的血,也是她要解开的谜。

"走。"她说,"我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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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老宅在法租界边缘。

青砖墙爬满常春藤,朱漆大门上的铜环生了锈。顾砚之掏出钥匙,门"吱呀"一声开了,霉味混着檀香味涌出来。

"我娘葬在祠堂后园。"他指着正厅,"先去拜拜她。"

沈清欢跟着他走进正厅。供桌上摆着顾夫人的一张遗像,穿旗袍,戴珍珠耳坠,和松本樱子有七分相似。遗像前摆着半块绣帕,和老陈说的"没有尸骨只有帕子"对上了。

"我娘是前清格格,十七岁嫁进顾家。"顾砚之摸着供桌边缘,"她告诉我,顾家祖先为了长生,用活人血养尸,每死一个守墓人,就要找一个活人血祭。到我阿爹那辈,他不想再杀人,就想毁了地宫。"

"所以他死了?"沈清欢问。

顾砚之点头:"我十岁那年,阿爹在地宫被活尸咬死。我娘为了护我,把帕子和玉佩塞给我,说'去上海,找个姓沈的女人,她会帮你'。"

"姓沈的女人?"沈清欢的心跳漏了一拍,"是我阿娘?"

顾砚之从怀里掏出张旧照片。照片里,年轻的顾夫人和个穿蓝布衫的女人站在绣坊前,手里都拿着绣绷。

"这是我阿娘和你阿娘。"他说,"她们是结拜姐妹,当年一起在苏州绣坊学手艺。"

沈清欢的眼泪砸在照片上。她想起阿娘临终前的话:"阿欢,以后离顾家的人远点。"原来阿娘早就知道顾家的秘密,却还是让她接近顾砚之——或许,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阿欢,"顾砚之抓住她的手,"我娘的棺材里没有尸骨,只有半块帕子。我猜...我娘的魂魄还在地宫里,她要等我找到另半块帕子,才能安息。"

沈清欢摸出怀里的帕子:"加代的帕子,能拼成完整的并蒂莲。"

顾砚之的眼睛亮了。他把两块帕子合在一起,并蒂莲的花瓣上,竟浮现出一行小字:"地宫入口,七霜河畔。"

"七霜河..."沈清欢喃喃道,"苏州真的有七霜河?"

"有。"顾砚之点头,"我查过县志,七霜河在苏州西山,每年冬至前后会结薄冰。阿娘说,地宫入口就在冰下。"

阁楼外传来乌鸦的叫声。

沈清欢抬头,看见窗外有只黑影掠过。她刚要指给顾砚之看,顾砚之突然拽着她蹲下。

"有人!"他的声音发紧,"在院墙上!"

沈清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院墙上立着道黑影,戴墨绿面具,颈间挂着枚翡翠玉牌——和顾砚之的玉佩,和松本樱子的耳坠,和王寡妇的银簪,都是同一种纹路。

"顾家守墓人。"顾砚之的声音冷得像刀,"他们来阻止我们。"

黑影纵身跃下,落在两人面前。面具下传来沙哑的声音:"顾砚之,你娘的棺材早空了,你还找什么?"

顾砚之握紧乌鞘刀:"找地宫入口。"

"地宫入口早被封了。"面具人冷笑,"你娘的血养了我们三十年尸,现在该换你的血了。"

面具人突然扑过来。顾砚之挥刀相迎,刀光闪过,面具人的手臂被砍断,却没有血——断口处是森森白骨。

沈清欢尖叫着后退,撞在供桌上。供桌上的烛台掉下来,火苗舔着供布,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阿欢!"顾砚之冲过来拉她,"跟我走!"

面具人嘶吼着追上来。沈清欢的脚腕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后仰去。顾砚之扑过来抱住她,后背重重撞在供桌上。

"砚之!"沈清欢喊。

顾砚之没说话。他的手按在她后腰,把半块帕子塞进她掌心:"用帕子引魂!快!"

沈清欢看着他后颈的尸斑,终于明白了一切——顾砚之不是活尸,是被邪术控制的"药引"。他用三年时间接近她,就是为了等她的血成熟,用她的血解百年的尸毒。

"我不跑。"她哭着说,"要走一起走!"

帕子接触火焰的瞬间,整座祠堂剧烈震动。沈清欢看见顾夫人的遗像飘起来,朝她伸出手。面具人的身体化作飞灰,供桌上的牌位纷纷坠落,露出后面的青石板——上面刻着朵并蒂莲,和帕子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地宫入口!"顾砚之的眼睛亮了,"阿欢,快!"

沈清欢跟着他掀开青石板。下面是条向下的石阶,霉味刺鼻,墙壁上嵌着夜明珠,照亮了满地的白骨。

"这是顾家的血祭坑。"顾砚之的声音发颤,"每死一个守墓人,就把他们的尸骨埋在这里。"

沈清欢的手在发抖。她想起加代死时的笑,想起松本樱子后颈的尸斑,突然抓住顾砚之的手腕:"砚之,我们能不能...不继续了?"

顾砚之停下脚步。他转身看她,眼里有泪:"阿欢,我娘等了三十年,就为了今天。我不能半途而废。"

沈清欢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她摸出怀里的帕子,并蒂莲的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血。

"我陪你。"她说,"走到最后一步。"

石阶尽头是道石门,门上刻着"长生"二字。顾砚之从怀里掏出玉佩,和帕子一起按在门上。石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是座圆形地宫,中央摆着具青铜棺椁,棺盖上刻满咒文。

"这是顾家先祖的棺材。"顾砚之的声音发哑,"他用了百年的时间,把自己养成了活尸。"

棺椁突然发出响动。沈清欢看见棺盖缓缓抬起,露出里面的男尸——穿着龙袍,面容如生,双眼泛着幽光。

"阿欢,"顾砚之抓住她的手,"用你的血引魂。"

沈清欢咬破指尖,血滴在棺盖上。男尸突然坐了起来,伸出苍白的手,朝她抓来。

"不!"顾砚之扑过来,挡在她面前。

男尸的手穿透了他的胸膛。顾砚之的身体开始僵硬,后颈的尸斑变成了黑色。

"砚之!"沈清欢尖叫。

顾砚之的手按在她脸上,声音轻得像叹息:"阿欢,我娘说...地宫入口在七霜河冰下。你带着帕子...去苏州...找我师兄沈砚...他能救你..."

"不!"沈清欢的眼泪砸在他脸上,"你不能死!你说过要带我去苏州买房子的!"

顾砚之笑了,笑容里带着释然:"苏州的房子...我早就买了。后院有棵老梅树...等你去了...我带你去看。"

他的手垂了下去。沈清欢颤抖着摸他的脸,己经没了温度。

青铜棺椁突然剧烈震动。男尸的指甲变长,刺穿了顾砚之的胸口。沈清欢尖叫着推开棺盖,抄起供桌上的青铜烛台,狠狠砸向男尸的脑袋。

"砰!"

男尸的头颅骨碌碌滚进棺材。棺盖"轰"地落下,地宫陷入黑暗。

沈清欢瘫坐在地上,抱着顾砚之的身体。她的眼泪滴在他脸上,突然发现他后颈的尸斑正在消退——是她的血,解了他的尸毒。

"砚之,"她哭着说,"你醒醒。"

顾砚之的睫毛动了动。他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阿欢...我是不是...在做梦?"

沈清欢扑进他怀里,笑中带泪:"不是梦。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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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下起来了。

顾砚之裹着沈清欢的绣帕,走在霞飞路上。他的脸色还很苍白,却笑着看她:"阿欢,苏州的房子...真的有老梅树吗?"

"有。"沈清欢捏了捏他的手,"我阿娘说过,梅树底下埋着顾家的传家宝。"

顾砚之的眼睛亮了:"那我们去挖宝?"

"挖宝。"沈清欢点头,"顺便...买十斤酒酿圆子,老陈说那是你最爱吃的。"

顾砚之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远处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混着糖炒栗子的香气,飘进弄堂里。

雪地里,半块绣帕飘落在地,并蒂莲的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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