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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雪夜血帕

寒山寺的雪下得邪性。

沈清欢裹紧月白绒线斗篷,棉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咯吱"声,后颈的碎发被冷风灌得乱翘。她怀里紧抱着个蓝布包裹,那是加代最后的遗物——褪色的绣绷、半块绣帕,还有本带锁的日记本。

三天前,日本侨民医院的护士小林敲开她的门,说加代小姐临终前攥着这包东西,嘴里反复念叨"七霜河的樱花"。可加代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怎么会知道江南的七霜河?

更诡异的是,加代死时面容凝固在笑,指尖还沾着靛蓝绣线——和她在寒山别苑见过的那幅未完成的绣品一模一样。

"沈小姐!"

值班警员老陈的声音从警署门里飘出来,带着股子慌乱。沈清欢加快脚步,棉裙下摆扫过结霜的台阶,抬头正撞进他青白的脸。

"又...又死了一个。"老陈搓着发红的手,警服第二颗铜扣没系,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汗衫,"就在西市绸缎庄,死者叫周玉蓉,二十一岁,和前六个姑娘一样..."

"一样什么?"沈清欢的声音发颤。

老陈咽了口唾沫,从抽屉里抽出张照片推过来。照片里的女子穿着月白立领衫,跪坐在红木绣架前,手里捏着半根绣针——正是加代。

"死状。"老陈压低声音,"面带笑,手里攥着绣绷,指甲缝里全是靛蓝线。最邪乎的是..."他指了指照片角落,"她脚边有朵用血画的莲花。"

沈清欢的指尖一抖,照片"啪"地掉在地上。

血莲。

加代的日记本最后一页也画着血莲,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秀明君说要带我去七霜河看樱花,可他的手...好冷。"

"沈小姐?"老陈弯腰捡照片,瞥见她攥着的蓝布包,"这包...是加代的?"

沈清欢猛地抬头,正撞进走廊尽头的阴影里。

男人穿着藏青警服,肩章在壁灯下泛着冷光。他手里捏着张照片,正是加代站在寒山别苑朱漆门前,笑靥如花。

"顾探长。"沈清欢的声音发紧。

顾砚之的名字在上海滩不算响亮,可在巡捕房里,他是出了名的"活阎王"——破过码头帮毒杀案,抓过法租界毒枭,连工部局都给他记过三等功。可此刻,他眼里的冷意比外面的雪还刺骨。

"沈记者倒是消息灵通。"他声音低哑,像砂纸擦过铁器,"昨夜西市命案,你第一个冲去认尸。"

沈清欢攥紧蓝布包:"加代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顾砚之扯了扯嘴角,"上个月你在《申报》发文章,说寒山别苑闹鬼,说有姑娘半夜看见穿旗袍的女人哭。结果呢?"他拍了拍照片,"周玉蓉上周刚去过寒山别苑,说是见'重要的人'。"

沈清欢的呼吸一滞。加代失踪前三天,确实说过要去寒山别苑见"秀明君"。她追问过是谁,加代只说"是能带我看樱花的人"。

"顾探长查过寒山别苑吗?"她往前一步,"那宅子荒废二十年,突然有人租了去,租客还总戴着墨镜...会不会和加代的死有关?"

顾砚之的手指骤然收紧,照片边缘在掌心折出褶皱。他盯着她,喉结动了动:"今晚十点,寒山寺后巷老槐树下。"

说完,他转身要走,警服下摆扫过她手背。沈清欢突然觉得那温度不对——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凉得刺骨。

"顾探长!"她喊住他,"加代死时手里攥着半块绣帕,帕角绣着'顾'字。"

顾砚之的背影顿了顿,没回头。

寒山寺的夜比市区冷得多。

沈清欢裹着斗篷坐在老槐树下,怀里抱着个铜手炉。雪粒子打在枯枝上,发出细碎的响。她看了眼怀表——九点五十分。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刚要回头,后颈突然一凉。

"谁?"她攥紧手炉后退,撞在老槐树上。

阴影里走出个穿墨绿和服的女人,发髻上别着银簪,耳垂挂着珍珠耳坠。她的脸藏在阴影里,可沈清欢认出了那串珍珠——是加代上周还戴过的,说是"秀明君送的定情物"。

"加代小姐托我给你带句话。"女人的声音像浸了水的丝绸,"她说...樱花开了。"

沈清欢的心跳漏了一拍:"你是谁?"

女人没回答,抬手抚上树干。雪粒簌簌落下,露出树皮上一道新鲜的划痕——是朵未完成的莲花。

"叮——"

铜手炉掉在地上,滚进雪堆。沈清欢这才发现,女人的脚边有滩暗红的水,正顺着树根往她脚边淌。

"你受伤了?"她蹲下身,想扶女人。

女人的手突然掐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沈清欢疼得倒抽冷气,却看见女人的指甲缝里渗出黑血——和加代尸检报告里描述的"尸毒"一模一样。

"阿欢,跑。"女人的声音突然变了,是加代的!

沈清欢猛地抬头,正撞进加代泛青的脸。她的眼珠变成了浑浊的灰白色,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染血的牙齿:"秀明君说要带你去看樱花...他等不及了..."

"啊!"沈清欢尖叫着推开她,跌坐在雪地里。

女人踉跄两步,后背撞在老槐树上。沈清欢这才看清她后颈的皮肤——青灰色,布满网状血管,像块泡发的尸斑。

"加代!"她扑过去,"你怎么了?是我啊,阿欢!"

加代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脖子,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他的血...能解尸毒...你要帮他..."

"谁的血?"沈清欢喘不上气,"是顾探长吗?"

加代的手松了松。她的瞳孔逐渐恢复清明,却在看清沈清欢的脸时愣住:"阿欢...你怎么在这儿?"

"我..."沈清欢刚要说话,加代的头突然剧烈抽搐,嘴里溢出黑血。她的身体开始僵硬,指甲深深掐进沈清欢的手腕,在皮肤上留下五道青紫色的印子。

"阿欢...七霜河的樱花...要开了..."

加代的手垂了下去,砸在雪地上,发出闷响。

沈清欢颤抖着摸她的脸,己经没了温度。她抬头看向老槐树,却什么都没看见——那个穿墨绿和服的女人,早没了踪影。

"沈小姐?"

顾砚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举着盏煤油灯,暖黄的光映着他紧绷的脸。沈清欢抬头,正撞进他眼里的心疼——和三天前在阁楼里,他替她擦药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加代死了。"她哑着嗓子说。

顾砚之的瞳孔骤缩,煤油灯差点摔在地上。他冲过来蹲下,手指悬在加代颈间,却始终没敢碰:"怎么死的?"

"和之前六个姑娘一样。"沈清欢掀开加代的衣袖,露出腕间青紫色的尸斑,"你看这个。"

顾砚之的手指微微发抖。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扯开她的斗篷。沈清欢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也有同样的尸斑——是加代掐的。

"回警署。"他声音发紧,"我让法医验尸。"

"等等。"沈清欢从蓝布包里掏出半块绣帕,"加代遗物里的。"

顾砚之接过帕子,月光下,帕角的"顾"字泛着幽光。他突然攥紧帕子,指节发白:"跟我来。"

警署的解剖室飘着福尔马林的味道。

沈清欢站在门边,看着顾砚之戴上橡胶手套,用镊子夹起加代后颈的皮肤样本。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

"尸斑呈青紫色,血管网状分布。"法医老吴推了推眼镜,"和上个月王寡妇的尸检报告一样。"

"王寡妇?"沈清欢皱眉。

"三个月前死的,死状和这些姑娘如出一辙。"老吴翻开档案,"当时以为是鼠疫,后来发现不是。"

顾砚之放下镊子,转向沈清欢:"加代的指甲里有靛蓝纤维,和你包里的绣绷材质一样。"

沈清欢的心跳一紧:"你是说...加代死前在绣东西?"

"不止。"顾砚之从抽屉里拿出张照片,正是加代跪在寒山别苑绣架前的样子,"我查过寒山别苑的租客,是个叫松本樱子的日本女人。她和加代是东京同一所女校的同学。"

"松本樱子?"沈清欢想起加代日记本里提过的名字,"她们什么时候回国的?"

"半年前。"顾砚之的声音低下去,"松本樱子上个月也死了。"

沈清欢的脑子"嗡"地一声。她想起昨夜加代说的"七霜河的樱花",想起加代后颈的尸斑,突然抓住顾砚之的手腕:"顾探长,你说...这些姑娘是不是中了某种邪术?"

顾砚之的手顿了顿,反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和之前的冰凉判若两人:"阿欢,有些事...我骗了你。"

沈清欢的心沉了下去。

"三个月前王寡妇死的时候,我在她床头发现半块绣帕。"顾砚之从怀里掏出个檀木匣,打开后,里面躺着半块月白绣帕,"和你手里的这半块,能拼成并蒂莲。"

沈清欢拿出自己的帕子,两块合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并蒂莲,帕角各绣着个"顾"字。

"这是顾家的传家宝。"顾砚之的声音发哑,"我娘临终前说,帕子能引魂,也能招鬼。"

沈清欢的呼吸一滞:"你娘?"

"我娘是前清格格。"顾砚之摸出块羊脂玉佩,"这是顾家的族徽,和帕子上的纹路一样。"

沈清欢接过玉佩,触手生温。她突然想起加代死时,手里攥着的绣帕——帕角的"顾"字,和玉佩上的纹路竟能吻合。

"阿欢,"顾砚之抓住她的手,"跟我去寒山别苑。"

"现在?"沈清欢看了一眼窗外,雪还在下。

"现在。"顾砚之从墙上摘下乌鞘刀,"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沈清欢望着他眼里的坚定,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阁楼里,他说"等我查清真相,我们就去苏州买房子"的模样。那时他的眼睛像团火,现在却像块冻硬的冰。

"好。"她点头,"我跟你去。"

寒山别苑的朱漆大门在雪夜里泛着青灰。

沈清欢攥着帕子站在门前,能听见门内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是《茉莉花》,调子却走了样,像有人在哭。

顾砚之握住她的手,乌鞘刀在雪地里划出半寸深的痕:"跟着我,别碰任何东西。"

门"吱呀"一声开了。

院里的景象让沈清欢倒抽冷气——满地的绣绷,每个上面都绣着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像是被人强行扯断的。正中央的石桌上摆着个青铜鼎,里面燃着沉香,烟雾缭绕间,沈清欢看见七个牌位,每个牌位上都写着"顾氏XX之位"。

"这是...顾家的祠堂?"她震惊。

顾砚之没回答,径首走向最里面的厢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女人的笑声:"秀明君,你说樱花开了,可我怎么没看见?"

是松本樱子的声音。

沈清欢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和顾砚之对视一眼,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里点着红烛,松本樱子跪在塌上,穿着月白和服。她的后颈有块青灰色的斑,和加代死时的尸斑一模一样。

"你们来了。"松本樱子抬起头,笑容诡异,"秀明君说你们会来。"

沈清欢的目光落在她脚边——那里有朵用血画的莲花,和加代死亡现场的一模一样。

"秀明君是谁?"顾砚之的声音冷得像刀。

松本樱子指了指青铜鼎:"他就在里面。"

沈清欢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鼎中飘起的烟雾里,隐约有张人脸——是加代!

"阿欢!"加代的声音从鼎里传来,"快来陪我看樱花!"

沈清欢踉跄两步,差点摔倒。顾砚之扶住她,乌鞘刀"唰"地出鞘,刀尖抵住松本樱子的咽喉:"说,你们在搞什么鬼?"

松本樱子笑了,笑声里带着金属摩擦的刺响:"顾探长,你以为你娘的帕子能镇住邪术?你忘了,顾家的血才是最好的引子!"

她的指甲突然变长,刺破自己的手腕,鲜血滴在青铜鼎上。鼎里的烟雾剧烈翻滚,加代的声音变得尖锐:"顾砚之,你骗了阿欢!你接近她是为了拿她的血解尸毒!"

沈清欢如遭雷击。她后退两步,撞在石桌上,打翻了青铜鼎。沉香燃尽,烟雾散去,牌位上的字迹在火光中显现——最中间的那块,写着"顾砚之之位"。

"原来...你就是秀明君。"她盯着顾砚之,"你根本不是什么探长,是顾家的...活尸?"

顾砚之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松开刀,踉跄两步,后颈露出青灰色的斑:"阿欢,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沈清欢的眼泪砸在雪地上,"解释你为什么接近我?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

松本樱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的身体开始僵硬,指甲深深掐进塌沿:"没时间了...尸毒要发作了..."

顾砚之突然抓住沈清欢的手,将半块绣帕塞进她掌心:"用帕子引魂!快!"

沈清欢看着他泛青的脸,终于明白了一切——顾砚之不是活尸,是被邪术控制的"药引"。他用三年时间接近她,就是为了等她的血成熟,用她的血解百年的尸毒。

"阿欢,跑。"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去苏州,找我师兄沈砚,他能救你。"

沈清欢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加代死时的笑,想起松本樱子的话,突然将帕子按在青铜鼎上。

"我不跑。"她哭着说,"要走一起走!"

帕子接触鼎的瞬间,整座别苑剧烈震动。沈清欢看见牌位纷纷坠落,松本樱子的身体化作飞灰,加代的魂魄从鼎里飘出来,朝她伸出手。

"阿欢,走!"顾砚之抱起她,撞开院门。

雪越下越大,两人的脚印在雪地上蜿蜒成河。沈清欢回头,看见寒山别苑在火光中崩塌,松本樱子的笑声混着风雪,渐渐消散。

"顾砚之,"她贴着他的胸口说,"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埋在寒山寺,天天给你烧绣帕。"

顾砚之笑了,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轻颤:"好。"

雪地里,半块绣帕飘落在地,并蒂莲的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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