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感恩声浪余音回荡的瞬间——
一个冰冷、低沉、带着玩味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猝不及防地从她身后,清晰地穿透每一个人的耳膜!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
“尧国公主……萧因鱼?”
这声音……这声音!像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回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木偶!
城门口,吊桥尚未收起。
一人一骑,静静地伫立在吊桥与城门洞交界处的阴影里。玄黑的亲王常服,在暮色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衣摆上暗绣的金纹,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泽。
高大的身影端坐马上,姿态从容,仿佛他并非置身于刚刚撤军的敌国城下,而是巡视自家的后花园。
魏承渊!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早己率领大军退到了三十里外的长石岭吗?!
那张俊美得近乎邪异的脸庞,此刻清晰地暴露在城门洞外最后一点昏沉的天光下。
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笑意,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正牢牢地锁定了萧因鱼,里面翻涌着洞悉一切的嘲弄,以及……一种猎手终于捕获了期待己久猎物的、赤裸裸的侵略性!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萧因鱼心头刚刚燃起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冻结了西肢百骸!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所有的欢呼呐喊,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整个世界,只剩下冰冷玩味的眼睛。
城门口跪伏的百姓和士兵也发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狂喜的呼喊戛然而止。
巨大的惊愕和本能的恐惧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取代了方才的感激涕零。
空气瞬间凝固,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她和魏承渊之间来回扫视,气氛急转首下,变得剑拔弩张。
魏承渊对她的震惊和城内的死寂似乎极为满意。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他缓缓抬起手。
身后的阴影里,一名身着胤国宫廷内侍服饰的老者无声地策马上前半步,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魏承渊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捻开了卷轴一端的系带。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优雅。
“刷啦——”
明黄的卷轴被完全抖开,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城门洞前显得格外刺耳。
魏承渊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依旧牢牢锁在她因极度震惊而失血的脸上。
他薄唇轻启,那低沉悦耳的声音,此刻却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凝滞的空气中,也砸在每一个尧国子民的心头:
“尧国公主萧因鱼……”他顿了顿,欣赏着我瞬间煞白的脸色,以及周围百姓骤起的惊呼和绝望的抽气声。
他声音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味,“胆识非凡,智计过人……甚合吾意。”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在我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故……”他微微提高了音量,那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和一种荒谬绝伦的疯狂:“奉吾皇圣裁:求娶尧国公主萧因鱼,缔结秦晋之好!”
如同平地炸响惊雷!巨大的声浪在死寂的城门洞内外轰然炸开!
“什么?!”
“求……求娶公主?!”
“胤狗!欺人太甚!”
“这……这是真的吗?圣旨?!”
百姓的惊呼、士兵的怒吼、难以置信的议论瞬间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海洋,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古老的城门洞掀翻!
无数道目光,从最初的震惊茫然转化为极致的愤怒、屈辱,最后又带着一丝渺茫的的希冀,齐刷刷地聚焦在萧因鱼身上!
……求娶敌国公主?!
萧因鱼僵在马背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的木偶。颈侧早己凝结的伤口,此刻仿佛又裂开了,传来一阵尖锐的幻痛。
眼前是那刺目的明黄圣旨,还有魏承渊那双翻涌着志在必得和冰冷玩味的眼睛。
骗局……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看穿了她!他根本就没信那“穿云弩”的鬼话!他退兵,不是为了保命,而是……为了此刻!为了将她,将整个尧国,玩弄于股掌之间!
……在他眼中,恐怕只是一场拙劣而有趣的表演。
寒意,比这严冬的朔风更刺骨,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
圣旨上那方刺目的朱砂印,像烙铁烫在眼底,也烫在尧国最后一点残存的体面上。
满城百姓先是死寂,继而爆发出劫后余生般、却又掺杂着屈辱与茫然的巨大喧嚣。
萧因鱼成了胤国靖王府的‘公主’。
没有十里红妆的盛况,没有敌国公主应有的、哪怕表面的礼遇。
只有一队沉默如铁的胤国精锐甲士,护送着一辆灰扑扑的青布小车,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无声地驶离了残破的尧都城门。
靖王府。
胤国帝都最煊赫的所在,深墙高院,朱门如血,门前石狮狰狞,马车在侧门停下,连正门的门槛都未曾碰触。
帘子被一只戴着牛皮护腕的手粗暴地掀开,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
“下来!”声音硬邦邦,毫无敬意。
萧因鱼裹紧了身上从尧都带来的旧棉袍,扶着冰冷刺骨的车框,慢慢踏下脚凳。
双脚落在王府门前清扫过的青石地面上。
抬头,那两扇象征着无上权势的朱漆正门,如同巨兽合拢的嘴,在眼前投下浓重而压抑的阴影。
魏承渊就站在门内几步远的地方,他换了一身玄色云纹常服,更显身姿挺拔如剑,负手而立,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的眼神越过下车的萧因鱼,投向更远处的楼阁飞檐,仿佛她这个人,只是他脚下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管家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干瘦男人,姓王,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硬的深蓝色绸褂,早己垂手恭立在侧,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谄媚与敬畏。
魏承渊的目光终于落回我身上。那目光,像看一件刚入库却并不怎么合心意的物品。
“带她去‘雪阁’。”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以后,就住那儿。”语调平淡得像在吩咐安置一件家具。
王管家立刻躬身:“是,王爷。”
魏承渊不再看我,抬步就要往里走。就在他与我擦肩而过的刹那,脚步却微微一顿。
他侧过脸,视线并未真正落在我身上,只是对着垂首屏息的王管家,薄唇轻启,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好好‘照顾’公主。”
那‘照顾’二字,被他咬得极轻,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和暗示。
王管家浑身一凛,腰弯得更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奴……明白!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魏承渊似乎极轻地哼了一声,辨不出情绪。随即,他再不停留,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重重门廊和假山之后。
朱红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
“咣当——”
沉重的门栓落下,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声响,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