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踏入沉香阁时，檐角铜铃正被秋风吹得叮当作响。
三丈高的乌木博古架上摆满琉璃香炉，她腰间缠丝香囊突然颤动，里头龙脑香竟将银丝烫出焦痕。
"庶女也配碰金丝楠香篆？"陈公子蟒纹箭袖扫过她案前青瓷盏，半盏蔷薇露泼在苏璃杏色裙裾上。
他指尖转着鎏金香插，麒麟纹在晨光里泛着冷意，"听说苏家连沉水香都要赊账？"
苏璃按住袖中发烫的天机盘，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陈公子衣摆沾着崖柏屑，想来今晨是焚了三钱重的安魂香？"她声音轻得像香灰落地，却让陈公子手中香插"当啷"撞在案几上。
铜锣乍响，十二位参赛者同时揭开面前鎏金匣。
苏璃指尖刚触到暹罗龙涎香，忽见陈公子袖中飞出一道银光——竟是只指甲盖大小的嗅香鼠，正疯狂啃噬她匣中香材。
"哎呀，这小东西就爱噬贵物。"陈公子抚掌轻笑，余光瞥向评审席上正在打盹的王大人。
苏璃看着被啃得七零八落的伽南香，耳畔传来天机盘齿轮转动的咔嗒声，眼前突然浮现未来三分钟的画面：柳叶眉姑娘将失手打翻朱砂盏，赤色颜料会染红整个西侧香案。
"劳驾。"苏璃突然抓住路过添茶的婢女，借着转身动作将对方茶盘往西推了半寸。
朱砂盏应声坠地时，她拽着惊呆的柳姑娘退后两步，绯色汁液恰恰泼在陈公子准备完的合香粉上。
柳姑娘胸前的和田玉环佩突然泛起暖意，她反手握住苏璃冰凉的手指："姑娘可愿与我共用香釜？"说着掀开自己完好无损的鎏金匣，露出里头拇指大的奇楠香精，"我辨香，你控火。"
评审们被骚动吸引时，只见西侧两女子共执一柄错金香铲。
苏璃腕间银镯撞在铜釜上发出清越声响，竟暗合《凉州调》的韵律。
当柳姑娘将最后半钱苏合香投入火中，天机盘突然在苏璃袖中疯狂震动，青铜星图映出她们香雾里藏着缕缕金丝——正是李昭笺上掺的青金石粉。
"快看香篆！"有人惊呼。
升腾的烟柱在半空凝成孔雀开屏状，雀尾处忽地散作三十六颗莹蓝星子，正是苏璃用染血帕子擦过的天机盘边缘形状。
陈公子打翻的茶盏还在滴答漏水，那水痕竟蜿蜒成"东"字模样。
高阁飞檐上，玄色衣角掠过金桂枝头。
李昭将捏碎的佛手柑丢进风中，看着那缕异香飘向评审席。
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裂开细纹，里头渗出和天机盘如出一辙的青铜锈色。
"殿下，陈家的嗅香鼠..."暗卫话音未落，忽见苏璃转身时腰间香囊坠地，囊中龙脑香滚落处，竟爬出七八只与陈公子豢养一模一样的银鼠，发疯似的啃噬起麒麟纹箱笼。
（接上文）
沉香阁西侧的青砖地还淌着朱砂残红，李昭倚在鎏金飞檐的鸱吻旁，拇指无意识着翡翠扳指的裂纹。
底下传来奇楠香精遇火炸开的脆响，他望着苏璃被香雾模糊的侧脸，忽然想起三日前东宫密探呈上的情报——苏家庶女自落水后，竟能在闭气时默诵《天香九卷》。
"殿下，柳家女公子用的是岭南贡品。"暗卫话音未落，李昭己嗅到风里浮动的异香。
那是苏璃用银簪挑破香囊时漏出的龙脑，混着柳姑娘袖中飘出的迦南香，竟在日影里凝成半透明的金丝网，将陈公子案前新燃的崖柏香雾绞得粉碎。
陈公子蟒纹袖口突然窜出三只嗅香鼠，这次却是首扑评审席上的青玉香鼎。
王大人惊得打翻茶盏，褐色茶汤泼在苏璃刚成型的孔雀香篆上，眼看就要冲散烟柱凝成的星图。
"借火一用！"柳姑娘突然扯下腰间玉环佩掷向铜釜，苏璃几乎同时将染血的帕子覆在天机盘表面。
青铜星图透过血色映在香雾里，竟把茶汤蒸腾的水汽化作三十六颗莹蓝露珠，精准落在每道濒临溃散的烟柱顶端。
李昭瞳孔微缩。
那些露珠坠落的轨迹，分明与昨夜观星台推演的紫微星位分毫不差。
他袖中银丝手套突然勒紧掌心，昨夜钦天监那句"异星现世"的判词，此刻竟与香雾里明灭的金丝渐渐重合。
"倒是个会借势的。"他轻嗤一声，目光却追着苏璃被火舌燎焦的袖口。
那姑娘正用银鼠啃噬过的伽南香梗作笔，蘸着朱砂汁在柳姑娘掌心飞快书写。
两个少女交叠的掌纹间，迦南香混着龙脑的异香突然暴涨，将评审席笼进淡金色雾霭中。
陈公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案上那尊鎏金香炉竟渗出暗红血珠。
苏璃耳畔天机盘发出蜂鸣，眼前闪过未来画面：半刻钟后，陈公子藏在指甲里的红信石粉会混入合香，令评审们产生幻觉指认她们作弊。
"柳姐姐可曾听过香灰占卜？"苏璃突然抬高声音，指尖故意扫翻盛放香灰的陶罐。
纷纷扬扬的灰烬里，她借着蹲身收拾的动作，将陈公子案角那盏冷茶泼向对方袖口。
茶水沾湿蟒纹刺绣的刹那，三只嗅香鼠突然发狂般撕咬主人衣袖。
陈公子惊慌甩袖时，藏在指甲盖里的红信石粉簌簌落入自己香炉，腾起的紫烟瞬间将他整张脸蒙上青灰死气。
"快看陈公子的香雾！"人群骚动起来。
评审席上的王大人突然捂住口鼻，他面前那缕紫烟竟凝成恶鬼形状，獠牙间还滴着血珠。
苏璃趁机将天机盘贴着铜釜边缘划过，青铜星图映在香灰上的图案，恰是《天香九卷》记载的净秽符咒。
柳姑娘忽然按住她手腕："苏妹妹的银镯..."
鎏金香铲映着日晖，苏璃腕间银镯内侧的暗纹正与天机盘裂缝完美契合。
远处高阁传来瓦片轻响，李昭玄色衣摆掠过金桂树枝时，几片染着佛手柑清香的落叶飘向评审席，将那些狰狞的鬼面香雾冲散成缕缕金粉。
苏璃抬头望向突然放晴的天空，秋阳穿过沉香阁的雕花木窗，将她面前重新凝聚的孔雀香篆照得纤毫毕现。
那雀尾处闪烁的莹蓝星子突然聚成箭头形状，正指向陈公子还在渗血的袖袋——那里隐约露出半截绘着麒麟纹的铜管。
香炉余烬突然爆出几点火星，苏璃嗅到风里多出丝铁锈味。
她垂眸整理裙裾时，发现柳姑娘罗袜上沾着的香灰，竟拼出个残缺的"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