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刚染上西窗棂，苏璃攥着半卷《香典》残页的手指还在发颤。
窗外的桂花树簌簌抖落几粒金蕊，正掉在砚台里晕开的朱砂上。
"西姑娘，王大人到访。"丫鬟的声音惊得她将残页塞进妆奁夹层。
铜镜映出她刻意垂落的刘海，遮住了眼底骤然亮起的光。
前厅的青砖地沁着秋寒，苏璃跪坐时瞥见王大人皂靴上沾着太庙特有的五色土。
这位掌管皇族祭祀的少卿抚着茶盏边缘，忽然将烫金请柬推过紫檀案几："三日后斗香大会，苏姑娘可愿替贵府出战？"
"妾身愚钝......"她话未说完就被截断。
王大人指尖敲在请柬鎏金纹路上，那图案竟与天机盘边缘的云雷纹一模一样，"苏姑娘用桂花灰调出前朝失传的鹅梨帐中香时，可没这般谦逊。"
苏璃喉间泛起腥甜。
晨起发现的残页写着王氏香典秘术，此刻倒成了叩门砖。
她拢在袖中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昨夜砖缝里沾着狗牙印的桂花糕——那是嫡姐苏婉豢养的西域犬最爱的小食。
"承蒙大人抬爱。"她伏身行礼时，听见自己脊椎骨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极了幼时被嫡母罚跪祠堂那夜，膝盖压碎地砖缝隙里冻僵的甲虫。
廊下的风裹着桂花香扑进来，苏璃抬眼时正撞见李昭玄色蟒纹衣角扫过垂花门。
太子殿下握着鎏金手炉斜倚朱漆柱，唇畔笑意比昨夜炉火里烧化的丝绢还要灼人："孤竟不知，太常寺何时改在闺阁选材了？"
王大人慌忙起身的动作带翻了茶盏。
苏璃盯着在青砖上蜿蜒的茶汤，突然想起天机盘那句"雨过天青"。
等她用帕子去擦，果然在浸湿的砖缝里窥见一线靛蓝釉色——分明是官窑特供的瓷片。
"殿下说笑，下官不过是......"
"不过是瞧苏西姑娘调香时，往松香里掺了三钱砒霜？"李昭的鹿皮靴尖碾过那片瓷，清脆的碎裂声惊飞了檐下白头翁。
苏璃后颈沁出冷汗，昨夜她用砒霜融掉青砖苔藓的事，竟被这人瞧了个十成十。
王大人的山羊须抖得厉害，告退时险些被门槛绊倒。
暮色彻底漫进来时，李昭突然伸手拂去她肩头落花："桂花沾了朱砂，可就不香了。"
苏璃耳尖倏地烧起来。
他指尖残留的沉水香缠上她鬓角，让她想起那方被焚毁的龙纹丝帕。
妆奁里的残页突然发烫，烫得她脱口而出："殿下可知斗香大会要验臂钏？"
这是今早天机盘给的第二句提示。
李昭闻言轻笑，腕间镂空金钏滑落半寸，露出内侧刻着的"昭"字："苏姑娘若肯用桂花蒸露，孤便告诉你青州进贡的龙脑香藏在哪处。"
更漏声催得烛火晃了晃。
苏璃摆弄着断成两截的银簪，这是今晨撬青砖时折的。
李昭突然握住她手腕，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后颈："断簪淬毒，可防身。"
她猛地抽回手，银簪尖划过他掌心。
血珠滚落在《香典》残页的"王氏"朱印上，竟诡异地渗了进去。
李昭也不恼，反而将染血的帕子塞进她妆奁："就当贺礼。"
二更梆子响时，苏璃抱着新得的红木匣子住进了朝南厢房。
苏父亲自盯着丫鬟们布置的织金帐幔，脸上堆出的笑纹比她过去十五年见过的都多："璃儿缺什么尽管开口。"
"女儿想要父亲书房那方洮河砚。"她垂眸掩住冷笑。
那砚台是生母唯一的遗物，当初嫡姐打碎一角，苏父罚她跪了三天祠堂。
此刻苏父连声应着，倒像是她讨要的是块街边顽石。
夜深人静时，苏璃将妆奁里的物什铺了满床。
染血的帕子、淬毒的断簪、洮河砚缺失的碎角拼出个"王"字，与天机盘浮现的"王字缺角"严丝合缝。
窗外飘起细雨，她突然想起李昭掌心血珠渗入残页的模样。
铜镜突然映出一点金光。
苏璃猛地转身，见天机盘不知何时从枕下滑出，青铜表面的星图正缓缓流动，在"雨过天青"西字上聚成旋涡。
她伸手去触的刹那，檐下传来值夜丫鬟的惊呼——东南角那株百年桂树拦腰折断，露出树心焦黑的空洞。
雨丝裹着桂花扑在窗纸上，苏璃将染血的帕子按在天机盘中央。
青铜纹路突然发烫，盘面浮起层血色雾气，隐约显出半阙残碑的轮廓。
（续写部分）
寅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声，苏璃将天机盘浸在桂花蒸露里。
青铜纹路吸饱了琥珀色浆液，竟浮出几行蝇头小楷——"青州龙脑藏于冰鉴，陈氏香灰需用红泥封"。
"姑娘，西跨院的灯还亮着。"守夜的丫鬟揉着眼睛嘟囔，话音未落就被苏璃塞了块松子糖。
菱花窗外飘着细雨，她借着烛火将断簪在砚台上磨得发亮，簪尖沾着的砒霜在洮河砚表面蚀出细密纹路。
五更天时雨势转急，苏璃突然嗅到丝缕异香。
那味道像是新雪裹着铁锈，惊得她反手将天机盘扣进妆奁。
朱漆门外传来衣料摩擦声，李昭身边的近侍捧着鎏金漆盒躬身道："殿下说，此物比断簪趁手。"
掀开盒盖的刹那，苏璃险些打翻手边的茶盏。
羊脂玉雕的缠枝香炉躺在红绸上，炉壁嵌着的金丝竟拼出太庙星图。
她指尖抚过炉耳处细微的裂痕，突然想起昨夜天机盘浮现的"王字缺角"——这分明是十年前随王氏贵妃陪葬的御赐之物。
"替我谢过殿下。"苏璃话音未落，那侍卫又递上张洒金笺。
李昭的字迹力透纸背："香灰染指时，记得往东看。"她将纸笺凑近烛火，隐约看见墨迹里掺着青金石粉末，在火光中泛出诡异的幽蓝。
晨雾未散时，前院传来骚动。
苏璃攥着天机盘赶到月洞门，正瞧见苏父对着满地碎瓷发抖。
穿玄色劲装的侍卫们正在搬运鎏金箱笼，箱角刻着的麒麟纹让她心头猛跳——这是青州陈氏的族徽。
"西姑娘安好。"王大人从影壁后转出，官靴上又沾了新的五色土，"斗香大会提前至明日，新增了'盲香辨源'的环节。"他说话时总盯着苏璃腰间新佩的缠丝香囊，那里面装着李昭送来的龙脑香。
苏璃退回厢房时险些踩到裙摆。
天机盘在掌心发烫，青铜表面的星图突然开始逆时针旋转。
她将染血的帕子压在盘面，看着血色雾气凝成半阙残碑，碑文竟与李昭纸笺上的字迹重合。
"姑娘！"丫鬟撞开门时带着满身桂花香，"三皇子府送来十二抬贺礼！"苏璃拨弄香炉的手猛地收紧，炉盖掀起的烟雾里浮着细碎金箔，在晨曦中拼出个模糊的"陈"字。
窗外忽然传来云板声响，那是苏府迎接贵客的讯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