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青云观的钟声照常响起。吴境握着竹扫帚站在庭院,忽然觉得耳膜被某种粘稠物质包裹,钟声变得像隔了千山万水般遥远。
"当——"
第七声钟鸣震颤青瓦的刹那,扫地的灰袍道人僵在原地。檐角滴落的水珠悬在半空,掠过殿前的山雀保持着振翅姿态。吴境的指尖擦过凝固的水珠,冰凉的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惊。
钟楼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缝渗出缕缕青烟。吴境踏上石阶时,怀中的玉佩突然发烫,烫得他几乎要甩手扔掉——这是昨夜苏婉清托杂役悄悄塞给他的,说是从丹炉灰里刨出来的古物。
铜钟足有三人高,表面密布着蛛网般的裂痕。吴境举着烛台绕到内侧,火光扫过锈迹斑斑的青铜,突然照见密密麻麻的刻痕。最上方歪歪扭扭写着"玄清三年,外门弟子周焕卒于子夜",往下三寸是"天启九年,真传李慕白猝于问道崖"。
烛火突然摇曳。
吴境伸手按住被风吹动的窗棂,掌心却摸到温热的液体。借着晨光细看,暗红斑块正顺着铜钟裂纹缓缓渗出,在钟壁汇成细流。那些刻着姓名的沟壑里,不知何时填满了新鲜血渍。
"咚!"
第八声钟响毫无预兆地炸开。吴境的后背重重撞上梁柱,烛台滚落在地。整座钟楼开始剧烈震颤,铜钟表面的血字如同活过来般扭动重组,最新浮现的赫然是"丙寅年七月初三,内门吴境......"
字迹在此处戛然而止。
吴境踉跄着后退,突然踩到某种硬物。低头看去,青砖缝隙里嵌着半枚玉扣——与枯井里带牙印的那枚纹路完全吻合。当他弯腰去捡时,头顶传来细碎的锁链摩擦声,抬头正对上一双悬在梁上的皂色布鞋,鞋尖还在微微晃动。
铜钟表面布满青绿色铜锈,吴境借着漏进来的晨光仔细辨认。指尖刚触到"玄明子"三个字,突然被烫得缩回手——那名字竟像刚用烙铁刻上去般滚烫。
"第七代弟子林素娥,卒于甲子年霜降......"吴境顺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往下读,喉咙突然发紧。这些名字的死亡时间竟精确到时辰,最近一条墨迹未干的记录赫然是:"第三十六代弟子王守诚,卒于今晨卯时三刻。"
殿外传来布谷鸟的啼叫,吴境猛然想起此刻正是卯时三刻。他扑到窗边望去,广场上保持诵经姿势的弟子中,有个身影正在晨光里慢慢融化。王守诚的道袍像浸水的宣纸般褪色,整个人化作一滩墨迹渗入青石板,最后只剩支白玉簪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当——"
钟槌突然无风自动,重重撞在铜钟内侧。吴境被震得跌坐在地,发现钟壁上所有名字开始渗血。血珠顺着纹路汇聚成溪流,在钟底凝成血镜,映出青云观全景。他看见自己正站在钟楼顶层,而镜中倒影却诡异地转过头,对着本体露出森白牙齿。
血镜突然泛起涟漪,浮现三百年前的画面:数十名弟子跪在广场,每人脖颈都缠着青铜锁链。首座老道挥剑斩断锁链的瞬间,那些弟子竟同时化作青烟消散,只余满地道袍如蜕下的蛇皮。吴境突然发现老道佩剑的云纹,与现任观主腰间那柄一模一样。
"快看时辰!"
沙哑的提醒声从梁上传来,吴境抬头只见房梁缝隙卡着半截焦黑的拂尘。当他伸手去够时,铜钟突然剧烈震颤,那些血字名字如同活过来的蜈蚣,扭曲着爬向钟顶。最惊悚的是王守诚的名字后面,正在缓慢浮现新的血字:"吴境......"
铜钟内侧的刻痕泛着暗红,吴境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铭文,突然在"丁卯年"条目下触到。血珠正顺着"林素娥"三字的刻痕渗出,他猛地缩手,那滴血却悬停在半空,映出身后万千静止人影的倒影。
钟楼木梯突然发出吱呀声。吴境闪身藏入铜钟阴影,见执事长老双目空洞地拾级而上,脖颈关节转动时发出生锈齿轮般的咔嗒声。长老机械地举起钟槌,本该撞向铜钟的动作却突然转向——槌头首冲吴境藏身之处砸来!
"铛!"
青铜震颤声穿透耳膜。吴境翻滚躲开时,瞥见钟槌擦过铜钟表面,竟将"林素娥"的名字生生剐去。青烟自刻痕处腾起,凝成个披发女子的虚影,她七窍流血地扑向执事长老,却在触及对方道袍的瞬间灰飞烟灭。
铜钟突然无风自转,内侧所有带血的名字开始蠕动。吴境后背抵着冰凉钟壁,发现那些名字正重组拼成新的字句:"子时三刻,井底见"。当最后一道笔画成形时,整座钟楼剧烈摇晃,静止的众人突然齐刷刷转头——三千双灰白色的眼睛同时盯住吴境!
"咚!"
晨钟第七响震碎幻象。吴境再睁眼时己回到原地,铜钟安静如初,执事长老正呵斥他为何擅离职守。他低头攥紧袖中玉佩,那烫痕竟与铜钟上消失的"林"字轮廓完全重合。晨雾中传来井轱辘转动声,昨夜巡查时贴的封条不知何时己断裂成两截。
钟声余韵未消,吴境借口打水走向古井。辘轳绞索突然绷紧,他俯身查看时,井水倒影里浮现执事长老狞笑的面容。真正的长老此刻正在钟楼训话,而井中幻影的右手小指——赫然缺失半截!
玉佩再次发烫,吴境佯装失手将水桶坠入井中。铁桶撞击井壁的声响里混着锁链拖拽声,当他在众人注视下收回空绳时,掌心多了一片带铁锈的碎布,纹路与寒潭秘境里自爆修士的衣料如出一辙。古柏枝头乌鸦突然齐鸣,他抬头望见钟楼飞檐下,三百道血色名字正在晨光中若隐若现。